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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知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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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边喝酒一边谈谈说说,都不觉时间过得飞快,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田伯光有心让他一同留宿在客栈,可令狐冲虽是求之不得,但终究还得顾及自己的门派。况且夜不归宿,师父或许会更加怀疑。若是再有人乱传自己行为不检的闲话,给师父他老人家脸上抹黑不说,小师妹……也会瞧自己不起。
他叹了口气自嘲:令狐冲啊令狐冲,你可莫要自作多情了。小师妹她如今……又怎会再拿正眼瞧我一瞧,哪怕只有片刻。
令狐冲一阵伤心,却见田伯光正关切地看着自己,仿佛天下之大,只有自己一人映在了他眼中。
他心中震动,想到自己记事起便是无父无母,自幼承蒙师父师娘收养,可性格过于顽劣,二人都是管教居多。自己与小师妹相伴的日子里,又从来都是千方百计地哄她高兴。更何况身为华山首徒,事事都需做到尽善尽美,为师弟师妹们做表率,才能不辜负师父师娘教诲。
他仔细想来,活了这二十多年,竟是从未有人由着他性子,在他真正开心时陪他大笑、痛苦烦闷时陪他痛饮过。而自己虽是放荡不羁,时常口无遮拦,却也从未在谁面前真正敞开心怀,无所顾忌过。
直到在衡阳城中,不打不相识地遇上这么个采花大盗。
天色已晚,田伯光将他一路送回金刀王家。离王家正门还隔着半条街,令狐冲怕人多眼杂,不愿给田伯光多添事端,便不让他再送。
华山首徒见身边之人面带不舍,还耐着性子嘱咐自己这几日好好在王家安心养伤,放宽心思,少想那些有的没的,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他拍拍对方紧握自己的手,展颜笑道:“田兄你可真是啰里啰唆,我又不是六岁的小孩儿!你且放心,我踏踏实实在王家养伤便是。你且等得两天,待我外伤好了,一定去客栈找你喝酒!”
他说罢撑着田伯光给的竹拐,迈开腿慢腾腾挪到王家大门前。站上门口石阶回头眺望,街上来往行人繁多,自己却一眼便能瞧见人群中的采花贼。只见这人仍是站在原地望着他,一动未动。
令狐冲这几日来难得的心情大好,拄着拐对他遥遥一抱拳,粲然一笑,迈进了王家大门。
当街站着的这位“账房先生”目力太好,把令狐冲这一笑尽收眼底。田伯光只觉这笑容杀伤力极强,脑袋轰的一声,心中酥麻一片,竟自痴了。
他回味着那人弯起的眼角眉梢,也不知道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傻站了多久。他怎么都觉得自己不大对劲,而这根源正落在令狐冲身上。
田伯光琢磨来琢磨去,发觉自己这股拼了命要对他好的热乎劲儿,如今怎样想来都不像是对待一个朋友,也不像对待一个知己。那孔老二说甚么“君子之交淡若水”,可他姓田的却是往那水里不要本钱似的放盐。
关键是自己这般掏心掏肺对他,可令狐冲这小子无权无势,穷光棍儿一个,又不是甚么香饽饽,我到底图他个甚么来?
我到底……对他存了甚么心?
田伯光百思不得其解,耳旁却传来一句甚是熟悉的招呼:“大爷,里边请啊~”原来他心中有事,两条腿便信马由缰,竟是走进了一家青楼。
他哂然一笑,就要迈步进门,可脑中却浮现出那人笑骂的模样:“田兄啊田兄,你可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他笑容一僵,左脚绊了右脚,差点儿摔了个狗啃泥。身旁浓妆艳抹的老鸨急忙扶住了他胳膊,手臂暗含巧劲儿,连拉带拽将他拖进门来。
田伯光哭笑不得,想我堂堂采花大盗,怎么如今进个窑子,别人都以为我田某人怯场,这脸可真是丢大了。于是拿出往日做派,扔给老鸨老大一锭银子,要了间上房,点了个姑娘,大摇大摆的走进房去。
也怪他今天不走运,推门进来的姑娘不大识趣,也不主动,只是一首又一首的弹唱小曲,曲声婉转惆怅。田大爷眼下正为自己的古怪心事烦闷,压根儿提不起情绪,只顾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他喝得多了,也不忙着春宵,却拉着人家姑娘的手诉苦,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甚么:“妹妹啊,你说哥哥我是不是心眼儿被堵了,放着逍遥的日子不过,非得追在人家屁股后头才高兴。”
又说甚么:“人家一笑哥哥我便热血上身心头狂跳,浑身上下都透着股不对劲儿。”
再说甚么:“你就说初见之时,他对我是连骂带损,后来华山上再相见,他也说不到三句就会拐弯儿抹角嘴里占我便宜。可我是聋子么怎么就充耳不闻,还被猪油蒙了心似的心甘情愿被他牵着鼻子走!”
这位青楼的姑娘估计是头一次遇见这么一位不着调的恩客,嗤嗤一声乐了出来。她伸出素手推了推长吁短叹的田伯光,笑道:“大爷,您可真是……真是傻得厉害。您若是这么中意那姑娘,倒是直接把她娶过门儿呀。”
田伯光听闻此言,噗的一声,把口中的酒水尽数喷了出去。他睁大了眼睛,脸色古怪之极:“你,你说甚么?我……我中意他?!”
姑娘理所当然地点头道:“是啊,你若不喜欢她,又怎会心心念念的都是她,死心塌地对她好,她对你笑上一笑,你心中都能高兴地发狂?”
采花贼哑口无言,颓然坐倒,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怎么没有想到!若不是对他存了这种心思,我又怎会……”
他想到今日对着木桶里这人热气蒸腾的脖颈胸口看上一看,身上便升起一股邪火,心下一片雪亮。终于想明白了,却又暗骂自己:田伯光啊田伯光,你还自诩甚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风月老手,如此简单的问题竟还要青楼的妹妹点破。这何止是愚蠢,简直就是愚蠢!
且说采花贼可算想通了自己内心暗藏的苟且——不,拳拳之意,一边捶胸顿足地责怪自己愚笨不堪,而另一边,这心思可就活泛起来了。
他心中盘算,这拐骗名门少侠的活计虽是更有一番滋味儿,却肯定不如偷摸良家小姐闺房那般手到擒来,那定是万分艰难。
但所谓挑战越大,乐趣也便越大。想他当初尚不明白自己心意之时,便已从衡阳一路追上华山,又如狗皮膏药一般尾随到洛阳。几番你来我往之后,成功地与令狐冲达到了同生共死的境界,真可谓“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之典范。可这下一步么……
田伯光摩挲着自己脸皮,寻思:这情爱之事,也总不能只是我落花有意,他流水无情啊。如何才能入的了令狐兄的法眼?
他细细想来,自己虽说常年寻花问柳,可对象都是姑娘家,而如今他田某人的意中人却是个货真价实的汉子。若说霸王硬上弓吧,怕这小子过刚易折,做出一副风流姿态,又担心他不吃这套。
田伯光心中犯难,瞥见坐在一旁的青楼姑娘,桃花眼一闪,拉住人家骚扰道:“我说妹妹,你在这烟花之地见多识广,你倒是说说,若要个男人动心,得怎么办才好?”
对面的姑娘惊异地微微张口,上下打量他半响,不过多会儿便回过神来笑得意味深长,想来也是见识过不少。难得有人“虚心”讨教,她自是摆起好为人师的架子,把个世间男子诸般色/欲数了个遍,归根结底不外乎一句话:“都是那孽根惹的祸”。
田伯光听得头头是道,大点其头。是了,若只是晓之以情,自己一个采花大盗突然转了性,那人信不信都还得两说,怎样都会让对方觉得匪夷所思。倒不如先把人办了,来个木已成舟。等到令狐少侠得了趣,他可就再也逃不了我田某人的手掌心啦。
采花贼打定主意,心思便全放在了“如何才能让令狐冲得趣”这种事上,少不得买些个龙阳话本,到楚馆与分桃之好者攀谈取经,自是略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