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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绿竹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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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两人重逢早已过了数日,田伯光等的无聊,这天跑到街边铺子吃酒,心中挂念令狐冲的皮外伤修养的如何,怎的还不来寻他。
忽听得大街上熙熙攘攘,走过去一群人。田伯光一眼认出中间那个穿着普通的青年便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令狐冲。
他又把目光扫向其他人,嗯,那伙衣着光鲜的定是金刀王家之人,当中那手持铁蛋老气横休的便是王元霸了,怎的身后还跟着岳不群夫妇?
他最在意令狐冲,此时不再管旁人,只顾着盯着他看,却发觉这小子面色苍白,眉目憔悴,薄唇暗含讥诮之色。田伯光皱起眉头,寻思:莫不是有人欺辱于他?
他心中在意对方,可见那帮正道中人人多势众,也不敢上前招呼,只得遥遥的跟在后边。
之后在绿竹巷中,那婆婆抚琴吹箫,奏得神曲笑傲江湖,泼了王元霸老大一盆冷水,让王家趾高气昂的跑来却灰溜溜的离去,全被田伯光看在眼里。
曲终人散,他遥遥望着令狐冲独自站在竹海之中,手捧曲谱,眼泪一滴滴地往下掉。一阵风吹过,竹叶纷纷飘落,此情此景,甚是凄凉。
采花贼心中疼得难过,记忆中总是神采飞扬的人,怎么能伤心成这个样子。他再也忍受不住,只想把人抱进怀中。可刚迈得半步,只听那绿竹翁的声音自竹舍中传来,对令狐冲道:“这位朋友,为何哭泣?”
且不论这人哭得自己如何心疼不已,这自伤身世都能有幸被世外高人召见,田伯光也不由得暗暗称奇,赞叹这小子真是祸兮福兮狗屎运兮。
自己挂念之人迈步进了竹林中的小院,田伯光舍不得就此离开。正踌躇间,又听见那老篾匠说道:“外边那一位,看了这么久的热闹,不妨也进来坐坐吧。”
啧,高人就是高人,不但听得出我吐息之声,更是能知我心意!田伯光吐了吐舌头,忍不住露出个怎么看都傻得可以的笑,乖乖地应了一声,迈开长腿,进了竹林深处。
竹林中有几间竹舍,乍一看简陋质朴,进门只见桌椅几榻均为竹制,自有一番精巧雅致。他见当先进来这人正朝着门口张望,待看到自己踏进院来,不由得一愣,伸出手来紧紧握住自己手腕,又是惊讶又是欣喜,问道:“田兄,你怎的来了?”
田伯光见他红着眼圈对自己展颜而笑的模样,口干舌燥,心跳有如擂鼓。可看到旁边正戳着那位头发花白,精神十分矍铄的老者,也不便与令狐冲多说,只得收敛情绪轻轻拍拍他的手背,转过身对老头抱了抱拳,讪笑道:“这位前辈,我二人打扰了。”
他方才遥遥地跟着岳不群一行人,怕被这些正道伪君子发现,便一直提着气息。可这都能被绿竹翁发觉,可见这老头内力极深,田伯光不由颇为忌惮。
只见老者也不说话,眼神古怪地朝他打量了半天,呵呵笑了两声。采花贼听在耳中,浑身却起了层鸡皮疙瘩,脸色尴尬,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绿竹翁对他敷衍了事般点点头,转过身去不再搭理他,笑咪咪地拉住令狐冲进了右边的竹屋。
田伯光听得令狐冲进入屋中,和两位“慈祥和蔼”的老前辈聊得很是开怀。其中讲到这笑傲江湖琴谱的来历,刘正风当日金盆洗手,自己也算得上半个亲身经历之人,听着倒也挺熟悉。只是这三位只顾说话,似乎忘了还有他这么大活人戳在这儿,压根儿没人搭理他。
华山首徒倒是惦记着自己,隔着窗子,眼神三番五次瞟过来。田伯光与他目光相触,被他眼神勾的心痒,心中明白,这小子是怕自己闲极无聊一走了之。采花贼心中一荡,暗道:令狐兄啊令狐兄,你这般瞧我,我怎么舍得走。
他对屋内这人眨眨眼,下巴一扬,指了指院内的竹榻,又对着绿竹翁的方向撇了撇嘴。令狐冲扑哧一笑,吐了吐头,不再看他。田伯光见对方放下心来,在绿竹翁这等高手的地盘上也不敢造次,无聊地往那竹榻中一躺,心说:你这老头不待见我田某人不打紧,只要令狐兄在意,我便厚着脸皮在这儿赖到天荒地老。
刚躺下没多会儿,便听得左边小舍中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这琴音柔和如春日暖风,田伯光脑中渐渐迷糊,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那婆婆弹奏的这一曲名叫清心普善咒,本就有催眠的效果,令狐冲也自听得昏昏欲睡。他睡梦之中,琴声好似一只温柔的手轻抚他头发,又像是阳春三月里暖风拂面,只是这天气怎么好像有些阴沉,远方倒是传来一声比一声响的闷雷。
琴曲还没奏完,令狐冲猛然惊醒,才发觉哪有甚么雷声,原来是院子里的采花贼睡得太熟,鼾声大作,声音三长一短,与那婆婆的琴声此起彼伏地呼应,竟有种异样的和谐之感。
华山首徒觉得在两位前辈面前真是丢大人了,着实想照着这亵渎了这美妙琴曲之人屁股踢上一脚。竹舍里抚琴的婆婆倒是乐了:“这人也真是,呼噜都能打的如此富含乐感。令狐少君,他可是你的朋友?”
令狐冲挠了挠头,自己与田伯光这番相识相知你来我往,如今想来真是乱七八糟纠缠不清让人哭笑不得。他见婆婆问起,便把两人如何在衡山初遇,又如何在华山打赌的经历讲给绿竹翁和那婆婆听。他本就伶牙俐齿,此刻有意逗两位老前辈开心,不免添油加醋,于是睡得正酣的采花贼稀里糊涂便被令狐冲当笑料给卖了。
那婆婆边听边乐,语带笑意地道:“你把他骗得这么惨,他待你倒真是不错。”
令狐冲想到这人如今对他真而重之,不觉正色道:“弟子与田兄虽说是不打不相识,但他答允我今后不再做伤天害理的事,待我又是情深意重,弟子愿和他生死与共!”
说话间瞥见一旁的绿竹翁听闻此言笑的意味深长,隐约觉得自己刚才那番话说的有点儿过了,忍不住脸上一红。
其实但凡上了岁数的老人家,吃了大半辈子盐,早都看破了红尘中的是是非非,却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耐不得寂寞。绿竹翁当然也不例外。
老头对令狐冲可谓一见如故,十分喜欢。也不知是不是令狐少侠身上常年散发一种气场,专门吸引胡子一大把的老年男性,从风太师叔到绿竹翁,再到如今还是缘悭一面的方正大师方生大师冲虚道长天王老子向左使,甚至连梅庄四友任老魔头莫大先生这些或隐居多年或霸气外露的厉害角色,都是上赶着陪他吃酒给他看病,有闺女的还要招他做女婿,甚至扬言要传其衣钵。
乃至后来真是苦了某个采花大盗,为了一个令狐冲连连喝这些个糟老头子的飞醋,却是一个也惹不起,只能白白咽下这口闷气。
但是眼下田伯光睡得正香,丝毫不知自己心心念念的华山首徒嘴皮子虽然厉害,却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实心眼儿。再加上这小子脾气秉性着实招人喜欢,被一个奈不住寂寞的老家伙、一个难得看回热闹的大小姐三两句话劝上一劝,便要心甘情愿地留在绿竹巷里学琴。
不过令狐冲心中惦记着田伯光,寻思:没功夫和田兄一起喝酒了,可怎生是好?
却听老篾匠一脸深意地道:“小友,你明日不妨带上外面那小子,老朽可要跟他好好聊聊。”
令狐冲心中疑惑,却不好多问,拍醒了兀自打呼噜的采花贼,起身告辞。
还没睡清醒的田大爷迷迷糊糊地跟着令狐冲离开幽静的绿竹巷,脑中犹自回忆着自个儿方才做的好梦。淫贼的美梦自然是留连不尽的温柔乡,只是投怀送抱的不是身段柔软的美娇娘,而是剑眉星目,笑起来潇洒不羁的放荡青年。
青年欲拒还迎,宽肩窄腰的背影自有一股风流,忽而笑吟吟地转过半个身子,问道:“田兄,怎得这般痴痴呆呆,莫不是睡傻了?”
那笑容看在田伯光眼中,实在比那天上的星辰还要耀眼。
他一阵口干舌燥,浑身发热,双手鬼使神差的往令狐冲腰间搂去。手伸到一半,巷子里忽而吹起股凉风,田伯光蓦地发觉这好像并不是在梦中,打了个机灵,立时清醒。
他干笑两声,胳膊肘不动声色地拐了个弯,将摘星抱月式硬生生改成了普普通通的勾肩搭背。
他叹了口气,道:“令狐兄,你也莫调侃我。田某就算聪明十倍,在你面前,也不过是个被牵着鼻子走的傻瓜罢了。”语气颇为无奈,可其中带的三分动情,两分痴意,也不知这小子听没听得懂。
夕阳已落,洛阳城的街市华灯初上。两人在街头小店吃过了饭,田伯光拉着令狐冲在夜市上闲逛,心中盘算着今晚气氛不错,要不要学着青楼妹妹的主意,把人给办了。可偏头看了看身侧之人,见他剑眉微蹙,明白金刀王家今日这么一闹,华山派上下对他猜疑之心越发明显,他心中定会更加难过。
田伯光心中满是怜惜,想到自己对这人这般急色,实非君子所为,不由得大感愧疚。不过他也忘了,自己堂堂一个无恶不作的采花大盗,本就跟正人君子八竿子打不着,不外乎是对这人动了情,太过在意罢了。
他脑中正纠结,也没听见令狐冲侧过头对他说了甚么,回过神来,耳朵里只听到了后半句话:“……明日我们一起过去,绿竹前辈有话对你说。”
采花贼闻言右眼皮狂跳,知道准没好事。那头发都快掉光了的老头像只老狐狸,今日对自己三番五次笑的不怀好意。还有竹舍里弹琴的那位,哼,甚么婆婆,当他田某人听不出来么,好好一位年轻姑娘冒充甚么前辈高人……
且慢!田伯光心中警铃大作,莫不是这小子要惹上甚么桃花债?啧,敢在我田某人眼皮子底下抢人,不成不成,万万不成!说不得,明日这绿竹巷,老子必须得陪令狐冲走上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