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高花影重（戚顾）》晴小雪

3、秋起草木露为霜

　　昨夜绣品已经装箱，明日就可以运往皇城。

　　是夜，夜凉如水，星子稀疏。戚少商在院子里借月光同顾惜朝下棋。黑白交缠，交互厮杀，极是惨烈。

　　戚少商已经四日未回莫府。事实证明，没有莫府父女的日子十分美好，没有仆婢环绕的日子也十分美好。中途莫轻萤来过一次，被顾惜朝连讽带刺的赶了出去。戚少商在六扇门内将明哲保身学的透彻，十分明智的没有劝架。虽说顾惜朝也赶过他一次，可所谓要命的怕不要命的，要脸的怕不要脸的，九现神龙戚少商还是顺利的留了下来。

　　戌时三刻，月近中天。顾惜朝拂乱一盘棋子，起身回屋取出那一只竹笼。几只蝴蝶正憩息于一角。大翅膀垂开，遮了身体。他伸手进去拨弄几番，蝴蝶立时就满笼子扑腾起来。

　　外边细微的脚步声迅速接近。门“砰砰”被敲响，戚少商上前开门，顾惜朝

　　拎着笼子不紧不慢的跟上去。

　　“戚……戚捕头，”红衣捕快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一脸焦急的道，“出事了！那批绣品不见了……”

　　戚少商也不急，波澜不惊的回头对顾惜朝道：“你果然料事如神。”

　　顾惜朝斜睨他一眼，没有说话。拉开竹笼上一道小门，一只蝴蝶扇着翅膀飞出来，他又立刻放下门。

　　“跟上。”顾惜朝当先就走，戚少商又交代那捕快几句，方跟上去。蝴蝶飞的不快，两人跟上去并不费力。

　　“我猜是莫家父女。”顾惜朝忽然道。他左腿不太好，走的快了便十分费力，戚少商跟在他身边，看的胆战心惊，就怕他走不稳当摔上一跤。

　　“为什么？”戚少商根本未听，却还是十分配合的问。他总想扶顾惜朝一把，又不大敢。

　　顾惜朝住了脚步，道：“莫家有个女人是蔡京小妾，绣品丢失的责任只会落到你身上。且我听说，戚捕头不久前在岭南办了蔡京的侄子，新仇旧恨碍脚石，他大概忍无可忍。”

　　戚少商没留神他忽然停下，几乎撞在他身上。讪讪摸了摸鼻子，这才注意到蝴蝶飞入了一间小院。顾惜朝将竹笼递给他，摸出一个瓷瓶，倒了两粒药，自己吞了一粒，示意戚少商也吞了一粒，又自袖中取出一支三寸长的香来，那火折子点了，烟气浓厚。风自东而来，吹的烟雾一缕缕都进了小院。

　　戚少商瞅着空子放了枚响箭，向捕快们示意自己的方位。顾惜朝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好声气的骂道：“不会等会再放吗，把人惊走了怎么办？你是猪啊，真不知道六扇门要你干什么！”

　　这人大概对戚少商这几日没脸没皮的赖在自己身边实在忍无可忍，这两天说的难听话多了去，戚少商也不放在心上，只当没听到。嘿嘿笑了两声，右手却戒备的搭上了腰间剑柄。

　　那香烧的极快，不到半刻钟便燃尽，两人又等了一会儿，见院中没有丝毫声息方越墙而入。

　　院子很小，二丈见方，前后各两间房。两人对视一眼，就近戳破左边房间的窗纸。只见一人瘫倒在地，于是换至右边房间。好几个人或倒或坐，莫轻萤竟也在，瘫坐于一张椅子上，目光死死定在房间中不断向地板撞去的蝴蝶上。

　　顾惜朝见了她，有些得意的看了一眼戚少商。一副果不出我所料的模样。戚少商见他眉目含笑，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在月光下更显灵透，便似那黑白琉璃珠子，光华流转，动人心魄。一头卷发披散了，缭绕江南十里烟水。青衣落落，再者些许料峭微寒的风中尚自扬动。

　　月色幽幽，人清似竹。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戚少商心头一动，一时竟痴了去。顾惜朝见他直愣愣看着自己，怒从心头起，鹰目一眯，狠狠一脚踹在戚少商小腿上，当先推门而入。

　　戚少商腿上吃疼，立时回过神来。忙有些微窘的跟了上去。

　　屋中众人目光立时落到两人身上。莫轻萤面目凄惶，弯了唇角落下泪来，一时梨花带雨，格外楚楚动人。放悲戚声音道：“戚大哥，顾哥哥，你们是来救我的吗？”

　　立时边有个倒在地上的黑脸汉字大叫道：“小姐，你怎么可以这样……”

　　“闭嘴。”另一人低喝一声，黑脸汉子只好委委屈屈的闭了嘴。

　　顾惜朝自顾自的捉了蝴蝶放回笼子里，似乎没有开口的打算。戚少商摇摇头，对莫轻萤正色道：“莫姑娘又何必糊弄在下？姑娘功力深厚，又怎是这一班人所能制住的？”

　　莫轻萤含泪道：“他们暗算我……”

　　“明人不说暗话。莫小姐，”顾惜朝行至房间正中，用脚重重踩了踩地板，道：“东西就在这下面吧。”顿了顿，又道，“如今是人赃并获，莫小姐又身中迷香，想来也而无法逃脱。骗过戚捕头也不太可能，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戚大哥会同意么？”莫轻萤神色一转，目光盈盈，扫了眼戚少商，似讽似笑，“人可不要太自信。”

　　戚少商低垂了眉眼，站在门口。房梁的阴影落在他脸上，看不清神情。一双眼在暗处显得更深。他静静站着，无波无澜，沉静如夜。他虽平日玩笑，无个正行，但到底是，九现神龙，戚少商。

　　顾惜朝的心猛地一跳，微侧了头不去看他。眉梢微挑，露出一个极冷极冷的笑，“你该问的是，戚捕头还能阻吗？”

　　戚少商叹了口气，道：“顾惜朝。”

　　“闭嘴。”戚少商的语气极轻极缓，仿佛秋日最后一片落叶悠然而坠，三分无奈三分了然，仿佛洞穿世事。顾惜朝莫名就是一怒，低喝一声，又舒然一笑，对莫轻萤道：“对顾某的提议，莫小姐意下如何？”

　　“倘若我不答应呢？”莫轻萤毫不输于顾公子，变脸如翻书，泪痕未干，笑意已收，神色冷然，“动了我，这杭州城恐怕会大乱。”

　　“与我何干？”顾惜朝冷哼一声，不耐道：“一句话，莫家从此不碰江南盐运生意，我便放了你。”

　　莫轻萤怨毒的盯着顾惜朝，道：“顾公子好大胃口，也不怕吃不下噎死。”

　　“这倒不劳莫小姐操心，顾某自有打算。”顾惜朝微微一笑，眼角眉梢舒展开来，好一派风流气度，“莫小姐只需做到顾某所说的就好。”

　　莫轻萤咬着牙，恨恨道：“放了我。”

　　顾惜朝摸了两粒朱褐色药丸让她吃了，方悠悠然道：“一粒解迷药，一粒是腐骨蚀心，莫小姐守了约，在下自会差人将解药送到府上。”

　　过了片刻，莫轻萤起身冷哼一声就往外走。走过戚少商身边时，低声道：“戚大哥，你又何苦和相爷为敌？”对了对，又道：“我对你……”

　　房间中顾惜朝嗤笑一声，哂道：“戚捕头一身正气，一心侠义，怎会和你等同流合污？戚捕头，在下说得可对？”

　　戚少商抿着唇走出阴影。眉心敛起，深深一道折痕。他笑时，眼眸闪亮，酒窝闪亮，牙齿闪亮，便好似漫天的日光都倾下来。而他不笑时，那满面的的风尘霜痕都显出来，忧心忡忡的眉，黝深的眼，江山一夜风雨，秋起草木露为霜。

　　莫轻萤回头狠狠地看顾惜朝一眼，大步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