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一见之下，倾盖如故 ...
-
“免姓顾，名惜朝。”书生一字一字说来，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阁下可真是烦人得很。”
戚少商依旧十分无辜：“你刚才说，我知道了，”
书生恨恨的咬了咬牙，狠狠骂了句：“无赖！”
日光和暖，花红柳绿，三月莺飞草长。戚少商扬唇笑得万分灿烂。书生绷紧的脸也不由松缓下来，唇边拉出一个极浅极浅的笑：“这世上怎会有你这等人。”
“我怎么知道？不如问我娘。”戚少商很是正经的回答。
书生哼了一声，低头看书。
天文地理，诗词歌赋，家国天下，戚少商也是饱学之士，兼之经历丰富且波折，谈起来滔滔不绝宛若悬河。顾惜朝低头翻书，仿似未听，却偶尔也会应上一声，竟意外的相处得十分融洽。
然而，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近中午时，莫轻萤经过。戚少商正满怀激情的讲当今圣上之昏庸，一时不察，被撞了个正好。
“戚大哥，原来你在这里啊！”只闻一阵香风扑面，戚少商的一只手已经被挽住。
当年连云寨有红袍，后来六扇门有水芙蓉，去金风细雨楼串门有温柔，而今江南有莫轻萤，这世上女子，果然都可怕得很。
莫轻萤嘴一扁，眉一蹙，便似要哭出来：“戚大哥，你讨厌我吗？”
戚少商正要开口，一旁看书的顾惜朝已合了书，抬头看莫轻萤，一脸认真的说；“莫小姐，我想戚少商的话里并没有讨厌你的意思，”戚少商正要点头，又听他道，“他的意思是，女孩子便要有女孩子的样子，光天化日，和男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顿了顿，极温和的笑起来，转头问戚少商，“戚兄，对否？”
戚少商忽然很希望自己是地上的一把伞。圣人有言，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而他，一个也不想得罪。
莫轻萤眼里闪过一丝怨毒，却依旧弯着眉眼，巧笑倩兮，仿佛才看到顾惜朝似的，有些惊喜，有些委屈，一双桃花眼桃花飞飞：“顾哥哥，原来你也在啊，轻萤方才没注意，顾哥哥可是生气了？”
顾惜朝敛了笑，淡淡道：“你这声顾哥哥我可当不起。莫小姐好手段，好心计，太湖那船货接的当真干净利落。所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顾某可一向睚眦必报得很。”
这话说的分明，戚少商也听的分明。虽说凡事涉那人，他大抵都会失了分寸，可是什么当管什么不当管却还是分得清。当自己是把伞就好。
莫轻萤面上神色一僵，又立刻恢复了笑意，微微睁大眼，有些疑惑道：“顾哥哥，这话，轻萤可听不懂。”
“不必懂，心里明白就好。”顾惜朝站起来，挥袖拂去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道，“二位，顾某先行回家，恕不奉陪。”
他收拾东西，慢慢走开。莫轻萤一脸天真睁着水灵灵的眼问：“戚大哥，江湖上盛传你和顾哥哥是仇人，怎的你俩……”
前边尚未走远的顾惜朝回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眉目锐利，杀气四溢，仿佛忽然间由一枝江南春柳变成了一把出鞘长剑。她一时竟再说不下去。戚少商也冷了脸，眸色郁沉，毫不客气的冷声道：“往事已矣，莫姑娘休要再提。”
自己的伤，无论在意与否，总容不得别人来揭。何况戚少商荷顾惜朝，他们的事，又何曾需要别人置喙？以仇报仇也好，一笑泯恩仇也好，又与旁的人何干？
莫轻萤一脸惊愕的看着他，眼里渐渐浮起一层水雾，竟是分外的楚楚动人。偏生戚少商看在眼里不为所动，便似那木头人一般。
“莫姑娘，告辞。”虽觉方才有所失态，但戚少商也不欲再多说，大步向顾惜朝走去。
“顾惜朝。”戚少商低低叫了声。
顾惜朝应了声，继续向前走。戚少商跟在他身边，又轻声叫了声：“顾惜朝。”顿了顿，又叫了声，“顾惜朝。”语气似痛似怨，似爱似恨，倒不似再叫人，反像单纯叫一个名字，因为爱恨纠葛，因为深刻入骨，是而便是叫出来，也是痛的。
顾惜朝住了脚步，回头看他。唇紧紧抿起，眸如清霜。戚少商一时怔忪，满心的话都在这一双眼睛下化了飞灰。
曾判，曾痛，曾恨，到底已隔，如许流年。
他弯了唇角笑，酒窝立刻跳出来，胜过西湖边上桃花朵朵：“没什么，觉得你的名字好听，所以多念了几遍。”
顾惜朝愕然，待反应过来立时沉了脸，甩袖转身就走。
戚少商忽觉心情甚好。
“你方才是点出来给我听的，莫家不简单？”戚少商眉开眼笑的问。
顾惜朝埋头向前走，不予回答。
戚少商又问：“你和莫家有冲突？”
顾惜朝恶狠狠地回头瞪他一眼：“你跟着我做甚么？”
“不知道。”戚少商脸上两个酒窝晃来晃去，刺眼得很，总有些招摇得意的味道，十足十的欠揍。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顾惜朝站定，神色一郁，眼里便有了薄薄一层落寂之色，如清霜薄雪。轻轻叹了口气，问。
“你在想什么？”戚少商眨了眨圆亮亮的眼，神色一收，正襟危坐的问。
见顾惜朝一脸杀气的眯了眼，方淡淡一笑，道：“你在想一个是西子湖畔卖伞人，一个是为公务在杭州短暂停留的捕头，萍水相逢互不了解，无纠无葛今日可把酒言欢明朝陌路去时无留意，再见犹陌路。对吗，顾公子？”
顾惜朝低垂了眉眼，长长睫毛掩去眼神，唇边拉起一抹淡笑：“不错。”
“可是，你可有听过一句话？”戚少商一手放上他的肩，深深看他，眸色沉沉，语气坚定：“一见之下，倾盖如故。”
顾惜朝抬头看他。
戚少商的眼睛极大，极深，极清，倒映出他的影子。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顾惜朝踉跄退了一步，面上惊惶失色。戚少商依旧专心致志的看着他，面色沉静。
“你怎敢？你怎敢？”顾惜朝颤抖着声音问：“萍水相逢，你怎敢？”
戚少商笑笑：“不知道，或许因为你和别人不同，又或许，因为我这个人比较容易把别人当朋友。”
顾惜朝怔怔看了他半晌，戚少商依旧微微笑着，风淡云轻。顾惜朝终于又忍不住道：“你这又是何必？”
“何必？”戚少商舒眉一笑，“谁叫我对你一见如故？”意味深长的上前一步，拍拍顾惜朝的肩，“你就认命吧。”
顾惜朝斜了他一眼，蓦地一笑，眉目舒缓，整个人仿佛都轻松下来，“我请你喝酒，去不去？”
自酿竹叶青，自地里挖起来，清洌甘香。两人喝得有三分醉意，顾惜朝转身自柜子里摸了只白瓷细颈小瓶出来丢给戚少商。戚少商接了打开来看，半瓶白色粉末，有些淡淡的香味，清新悠远。笑问：“什么东西？怎么跟胭脂水粉似的？”
顾惜朝狠狠瞪他一眼：“给你用的水粉，要不要？”
“要要。”戚少商忙揣到怀里。
“是蝶恋花。”顾惜朝指着窗前挂着的关了几只蓝翼大蝴蝶的竹笼道：“过几日，怕是有人打那绣品的主意，送你用，到时再来拿蝴蝶。”
次日上午顾惜朝在家中画伞面。朱砂红春波碧烟青墨黑铜金调开了，执笔一点一染一抹，便是春花秋月，蝴蝶鸳鸯。戚少商呆着无聊，拿了墨笔在把四十八骨汉宫秋上画顾惜朝。细细勾勒，乌作发青染衣，却也是七分神韵。末了摸了枚铜子丢到桌上,十分大方的说这伞我买了，得了顾惜朝一个白眼。拿到院子里对着太阳看了半晌，觉得十分满意，自己果然天才。
再一天把莫府里那把八十一骨紫竹伞摸了出来，两把伞一同在顾惜朝家中墙上挂起来，说是让顾惜朝帮忙保管。顾惜朝冷言冷语刺了几句，扬言要扔了，事实上，那两把伞一直在墙上呆得好好的，还被细心套在伞套里。于是戚少商硬生生把一张纯良的脸笑成了狐狸。
作者有话说第2章 一见之下，倾盖如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