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共从容》蓝豹

6、暗夜无边

　　日暮黄昏，云隐独自漫步于雁鸣城的街道。酒楼前旗帘招展，布坊处轻纱斑斓，红楼外娇声燕燕，梨园内唱词不绝，商贩夹道叫卖，孩童沿街耍玩，落日余辉给雁鸣城镀上了一层金边，熙熙攘攘的景象竟变得如梦似幻。云隐淡笑驻足街头，于喧闹中奇异的觉出沉静，忽而遥想千年之后，这繁华街头会是怎样一番景象。忽而又思及边城旬阳，该是如何萧瑟苍凉。

　　几个官家的小丫鬟拎着竹篮，一路嘻嘻闹闹的说笑逗趣，遇到中意的货摊便停下采买些日常物事。一个绿衣小丫鬟挑中了一盒鹅蛋粉，经过一番激烈的讨价还价之后，从贴身的小荷包里取了四枚铜钱给摊主，拿了粉要走，却见旁边的黄衣丫鬟呆立着不动，便上去扯住她的衣袖轻轻摇了摇，道：“杏儿，快别发呆了，误了回府的时辰，有一顿好骂！”谁知杏儿还是不为所动，出神的盯着前方某一处。绿衣丫鬟疑惑的顺着杏儿的视线看去，不觉痴了。只见霞光笼罩处，一抹胜雪的身影遗世独立，额如羊脂美玉，眉若青山远岱，目似星流月出，唇肖江花似火，神色悲悯超然，竟不似俗世中人，是仙耶？妖耶？

　　云隐沉浸于自己的思绪，浑然不知多少路人朝这厢看痴了眼，更不知多少懵懂少女已芳心暗系。随着日头西沉，街上人影渐稀，户户炊烟袅袅，煎炒蒸烧的香味飘荡在雁鸣古道上。咕咕咕，咕咕咕，一声高过一声，云隐轻按一下起义闹事的肚子，找地方祭五脏庙了。

　　寻到一处清净的馄饨摊子，云隐刚坐下，摊主就热情的招呼上了：“客官真好眼光，我黄四做的馄饨风味独特，吃后包您终身难忘。”终身难忘？云隐心中轻叱，这世间有什么能保的了终身的？

　　这黄四师傅手脚倒麻利，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就摆在了云隐面前。云隐拿起汤匙，凑近碗前一看，满眼俱是红红绿绿，这绿的是葱段儿，这红的又是什么？云隐侧首看向黄四无声的问。黄四立刻会意，笑呵呵的道：“客官，您有所不知，这红的便是我们旬阳正宗的辣子。入口极香极辣，食后舒爽无比。”

　　浓烈的辣味直扑门面，云隐舀出一只布满辣子的馄饨，犹豫着要不要吃下去。一边的黄四见状，挑高眉毛，道：“雁都多骄贵之人，可惜了此等美食，竟少有人敢尝试。”低叹一声，忽然眼睛一亮，又道：“倒是前日来了一位玄衣的俊俏公子，人是冷了点，不过一下吃了两碗辣子馄饨，很是有气魄啊！”

　　玄衣公子？难道是他？云隐一边想着，一边馄饨入口，霎时舌头都麻了，从喉管到胃一路都火辣辣的。待一阵辣劲过后，却有口舌生津、回味无穷之感。云隐吃了整碗辣子馄饨，直吃得额头汗如雨下，晚风拂面而过，竟是从未感受过的爽快。

　　“客官，您是第二个吃完我老黄辣子馄饨的人，今儿就不收您钱了，记得下次再来！”黄四笑的满面红光。云隐微笑颔首，放下十个铜板，起身离去。

　　天幕墨蓝，上弦之月高悬，两三点星子闪烁。云隐缓缓踱着，回想方才老黄的辣子馄饨，猜测旬阳之人是不是都这般豪爽，也许那是个不错的地方。雁鸣城入夜，大多店铺人家都是门户紧闭，唯有翠微楼朱门大开，灯火通明。门前香脂馥粉，笑靥如花，锦衣华服，出入如梭。门内时时有娇笑传出，伴着男人的击掌大笑。云隐皱眉，方欲速速离去，却见一个浓妆艳抹的姑娘似发现了自己，竟直直朝这边走来。云隐忙快走几步，闪身进入一条小巷，见那姑娘往前寻了一阵，后失望的回去了。

　　云隐轻舒一口气，正欲出得巷，却听身后一人道：“落花有意，奈何空付流水。”声音低沉沙哑，略有讽意。云隐徐徐转身，正视来人。微弱月光漏进巷内，只隐约照得那人左半张脸，白瓷面具遮住了面容，惟有眼瞳折射出森森寒光。

　　云隐上前几步，道：“不知这位兄台有甚赐教，何不以真面目示人？”面具男子轻哼一声，道：“本是索命修罗，何来真面目？”语毕不待云隐回应，便右手成爪，直取云隐咽喉。

　　云隐反应极快，一矮身子，在面具男子舒臂瞬间，指点其腋窝正中极泉穴。面具男子顿时手捧心口，身体委顿在地。云隐蹲下身子，语含笑意道：“今日可见索命修罗尊容，幸也！”说完，便探手欲揭白瓷面具。男子急把头偏向一侧，一手费力的取出腰间匕首，酸麻的手臂却无法抬高半寸。“修罗可杀不可辱！”面具男子急怒攻心，匕首转而平刺向自己。

　　云隐叹了声，夺走修罗的匕首，入鞘收好，站直身子，道：“修罗真容非凡人可窥，也罢！至于在下通晓点穴术一事，望兄台莫告诉他人，可好？”

　　修罗冷哼了声，道：“杀了我岂不方便，死人绝对不会泄漏秘密。再者，你就不怕我下次再来杀你？你该知道对于心有防范的杀手，点穴便很难得手了。还是说，你不仅会点穴，其实根本就是武林高手，所以有恃无恐？”

　　云隐微微一怔，笑道：“武林高手？第一次有人这么称呼我啊，感觉还不坏。在下曾是杏林中人，只救人，不杀人。会一两手点穴功夫本也平常，只是世人皆以为在下手无缚鸡之能，方才侥幸得手罢了。在下觉得兄台虽为杀手，却有傲骨，所以相信兄台不会再行刺杀，且能保守秘密。”

　　修罗沉默一阵，方道：“不愧为翰林学士，以退为进正是妙招。既然你不愿杀我，便带我走吧。”
　　“诶？”饶是云隐再聪颖，此刻也猜不透修罗的用意。
　　修罗复加重语气道：“我愿跟随云子凉左右，护卫其性命周全。”
　　云隐抬首看天，乌云蔽月，暗夜无边，今晚这戏唱的是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