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位之途》月莲城

49、番外 不为人知

　　他曾经是一个元魔。曾经是什么时候呢？是八百年前，还是九百年前？算了，反正也不重要。
　　总之，他大器晚成，辛苦修炼了一辈子，终于当上元魔的时候，已是鹤发鸡皮的老人。元魔修为并没有带来什么荣耀，他很快就卷入了政治斗争，被迫与另一个更年轻也更厉害的元魔相斗，送了性命。
　　回想起来，真是毫无意义的一生。
　　但就和他大器晚成的修为一样，他在死亡的瞬间，终于发现了自己一辈子都没发现过的天赋。

　　濒死寄生。
　　他的身体虽然消失了，意识却依附在一小块□□上，寄生到了路过他尸体的男人身上。这小小的肉块，在宿主身上逐渐长成了一个肉瘤，慢慢地，夺过了宿主的意识，将宿主的身体、魔力与天赋全部占为己有。
　　通过这样的方法，他得到了新生。

　　一开始，他对自己的生命还能延续感到高兴。可是很快他就高兴不起来了，被他寄生的男人，是个低微的灵魔，还是个臭名远扬的瘪三，常常遭人殴打，过着猪狗一般的生活。他试图修炼，但因为资质问题，进阶很慢。他自问失去身体之前虽然也没有什么大成就，好歹是个元魔不是吗，这个魔界有几个和他交手后还能活着的人？沦落到这种地步，简直窝囊至极。
　　可他又舍不得这赚来的生命。就这么质量不佳地活了三四年，因为一场急病，新的身体也断送了。
　　两辈子，都过得毫无意义。

　　当他第二次变作肉块寄生，在新的宿主身上“活”过来的时候，他意识到了，也许，他的生命可以永远地延续下去也说不定。他感到高兴的同时，也开始思考一个问题，要怎么把人生过得有意义一些？
　　首先，要有一个比较年轻，比较强的身体，然后用这个身体，去干点让人能留下印象的大事。

　　最初的三四百年，他按照目标，过得十分充实。他被奉为英雄过，也被奉为恶棍过，掏心掏肺地爱过，轰轰烈烈地恨过，做过名扬天下的将军，也做过遗臭万年的流匪。换了十七八个宿主后，他终于找到个资质卓绝的小孩子，寄生他之上，修炼了几十年，成了元魔，然后当上魔尊。
　　在生命快要结束的时候，他想，自己已经活够了。所有能想到的大事，无论是正义的，还是邪恶的，都已经尝试过了。他有些厌倦了不断换身份开始人生扮演游戏的日子，厌倦了每次都要从头来过，每次都被所有人遗忘的轮回，厌倦了所有他重视的和爱的人都死在他之前的宿命。

　　他考虑永久的结束自己的生命。所以他前往无人能寻觅到的荒谷，死在那里，尸体被野兽吞食。
　　这次，不会再醒过来了吧？
　　没想到，猛兽食野兽，凶兽食猛兽，魔人捕凶兽，一番弱肉强食的轮回之后，留在凶兽肚腹不能被消化排出的肉块，最终还是落入了魔人的肚腹。
　　他再次在宿主身上醒了过来。

　　这一次，他没有感到愉快，他感到了恐惧。他开始一次次地寻死，却一次次地在各种奇特的状况下，再度醒来。
　　很久以后，他放弃了寻死。找了个孤儿寄生后，他给早已忘记本命的自己，起名为千岁。
　　对他来说，活到千岁是很自然的事情，万岁才更适合他的情况。但他害怕一旦起名万岁，他真会永远地活下去，活下去，直到世界的尽头。

　　大概在那时，他已经开始有些疯狂了。太多太多的记忆沉淀在他的脑海中，所有的今日都是昨日的重复。那些欢乐都扭曲成了可怖，那些悲伤都化成了憎恶。他的生命一片混沌。
　　毫无意义，再活多久，他的生命，都是毫无意义。

　　二十三年前，他寄生的身体老迈了，行到智木大陆的一个小村落时再也迈不动步子。他坐在树底下等下一个寄生目标。此时，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领着一个比他小上十岁左右的学步小娃路过。少年见他垂死可怜，给他水喝，给他饼吃，还用布巾擦拭了他沾满尘土的脸。
　　少年的资质不过凡凡，算不得顶好。但他看他顺眼，于是他心中决定，下一个寄生的人，就是他了。啊，虽然有个词叫做恩将仇报，可活该，谁叫他没事做来关心他呢？

　　他没有想到，在寄生之前，流匪就光顾了少年的村落，一刀砍在少年背后，把护着弟弟的少年杀死了。
　　他很愤怒，明明是他先看中的人，怎么可以被人夺去呢？他用老迈身体中最后的力气，把流匪杀尽了。
　　不想在那时，少年身上发生了异变。他的肢体膨胀，变成了骇人巨物。
　　他在惊愕过后，陡然狂喜。这个少年，这个少年竟然和他一样，有濒死复生的能力！独自行走了那么几百年的他，终于找到了与他一样的人！如果是他的话，一定可以理解他的痛苦，长长久久地陪着他，让他毫无意义的无聊生命，变得开心起来吧！

　　变成巨物的少年开始发狂，把他老迈的身体杀死的时候，他顺势寄生在了少年幼弟的身上。少年的狂性过后，倒伏在地上，身上的致命伤慢慢自愈。
　　他坐在少年身边，满心欢喜地抚摸着少年的脸庞。从此以后，他就是他的同伴，是只属于他的一个人的人了。
　　在等待少年清醒的途中，少年的父母回到了家中，对一地流匪的死尸与陌生老人的尸体感到吃惊。少年的母亲把昏迷不醒的少年抱在怀中，心疼地呼天抢地，喊着我的心肝儿。

　　他对少年的父亲说，他看到了一切，把父亲叫到了后院。对幼子毫无防备的父亲，被他插破双目后推在尖尖的树桩上。杀死那个男人后，他回到了房中，用剪刀从背后刺死了少年的母亲。
　　少年醒来后，见到如此惨状，顷刻崩溃，抱住了唯一幸存的“弟弟”，询问他仇人是谁。
　　他告诉他：“是哥哥发狂后，把那些匪徒，把父母都杀了。”他捧起他失神的脸，用甜蜜的语气安慰道，“这不是哥哥的错。哥哥不要离开我。从今以后我们兄弟就是世界上唯一相依为命的人了。”

　　自那以后，他们两个人一直在一起。他们的日子过得辛苦，少年又狂暴过几次，杀了更多的人。他的存在，是背负着罪恶感的少年唯一生存下去的动力，少年怯懦的心使他一步也无法离开他。
　　看到他痛苦着却不得不活下去，每次濒死时都想求死却一次次活着爬起来，像他一样，他感到十分开心，他得到了任何人都不能给予的安慰。
　　这被诅咒的命运，有他可以与他一起承担。很好很好，这样的日子如果能持续到永远，就好了。

　　天不如人意，这具表面上来看天资卓越的幼小身体，却有先天性的隐疾，照着他这几百年来的经验来看，再修炼下去，可能活不大。如果作为少年唯一精神支柱的“幼弟”亡故了，纵然少年濒死时会爆发出巨大力量，很难被杀死，但他肯定也会千方百计去寻死。
　　万一少年死了的话，他又要回到像亡灵一般，没有任何人能扶持的日子了。
　　少年绝不能死，不管多么痛苦，他也得活下去。所以“幼弟”绝不能死。
　　他开始给少年灌输天空的信念。等时机差不多之时，他联合了流匪袭村，借少年的狂暴，让他亲手杀死了幼弟的身体。死前，他留下了遗言，让少年为了他灌输给他的信念，活下去。

　　幼弟的身体被少年埋进了坟墓，而他寄生在路过之人的身上，躲藏了起来。等少年离开坟墓，他将幼弟的尸骨挖出烧毁，将封印重新加好。
　　然后，他花了几年，找到一个和少年幼弟年岁相当，发色瞳色相同，天资卓越且健康的身体。为了伪装出幼弟还活着的假象，他还特意毁去了宿主的容貌，抹消了宿主的过去。

　　虽然暂时要分开，但是总有一天还能再相聚。相信目睹幼弟死而复生的少年，再也不会松开手了。
　　一百年，两百年……一直要在一起，用你的痛苦与温柔来安慰我的心灵哦，哥哥。

　　玄肇二十一年，大裂地之战。
　　无论遭遇怎样的痛苦都会从尸堆中爬起来的那个少年，没有抵挡住前仆后继的百割铁齿，战死了。他抱着这数百年来唯一曾经拥有过的同伴的尸体，对天嚎哭。
　　到头来，他还是孤单一人。费尽心思做了那么多，他最重要的同伴，却还是弃他而去了。
　　不，这种脆弱的家伙，才不是同伴。不是同伴，是毫无意义的垃圾。

　　他想松开手，把这垃圾扔掉，可手指却不能松开，好似它们自己有意志。
　　那个叫林日王的人类走过来，对他交代了这垃圾的遗言。
　　“请你跟着我们的魔帝，做最尊贵的人。这是哥哥欠你的。”

　　他笑了，笑得涕泪横流，吐出血来。
　　想用一句无聊的遗言，来束缚住重要的人的人生吗？这种没新意的事，他早就对他做过了啊。
　　好吧，垃圾呦，如你所愿。这个宿主接下来的人生，会跟随那个对世间争斗还没觉得无聊的稚嫩小姑娘，做最尊贵的人。
　　因为至少这垃圾，曾经真的是他的同伴啊。
　　还能再见吗？
　　还能再见的吧。拥有相似相貌，同样天赋的人，总会再次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他可以等，当一切繁华凋落之时，他的人生却还有很长很长呢。

　　极黑，毁三观，有恐怖片倾向，慎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