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夏》方冉儿

5、水向东流

　　林叶穿着睡裙走到客厅，妈妈还坐在沙发上讲电话。等水杯盛满的功夫，林叶顺手打开了一旁的电视机，电视机里这个时间都是些无聊的节目，尽管没什么意思，却可以打发时间。这样想着，林叶拿起了已经盛好水的水杯蜷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
　　“现在还不到十点，怎么不睡了？”妈妈挂上电话问。
　　“睡不着。”林叶回答道。
　　“以后别坐这么晚的飞机回，一个小姑娘家，不安全。”妈妈叮嘱道。
　　“哦。”毕竟她还是不敢告诉妈妈，昨天下午她就已经回了的事，而且更重要的是不能让妈妈知道她见过了宁仲远，于是岔开话题说道，“刚才是姐姐的电话？”
　　“对啊。”妈妈露出高兴的神情来，“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说你已经回来了。你姐姐，这次终于是要嫁出去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急什么，她现在才26岁。”林叶说道。
　　“虚岁已经28了。”
　　“虚岁顶什么用啊，再说大城市好多女孩子30岁还不嫁人呢。”已经24周岁的林叶最反感别人说什么虚岁，虚岁岁数四舍五入她就可以被人家说成“快三十了”。这个年纪的她，尽管已经工作了，但是在心里还是一直紧紧地抓着青春的尾巴，不肯松开。
　　“那是他们，你看我们这里，有几个女孩子30岁还不结婚。”妈妈唠叨道，“还有，你可别学她们。女孩子，等不起。”
　　“哎，这种事，谁也说不好。对了，你见过我姐夫么？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见过啊。你姐姐她没告诉你啊？”
　　“我问过她，她总不好好说。所以，我就跟不知道一样。”
　　“是你舅妈她同事介绍的，现在在一家搞电子的公司做。挣得和你姐姐差不多多。”
　　“那长得怎么样？”
　　“也就是个一般的人吧，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
　　“他们这是认识多久了？”
　　“一年多了吧。”
　　“那这么快就结婚！”
　　“是有点快。不过，听你外婆讲，他对你姐挺不错的。”
　　“哦……”林叶看了看手表，懒懒地应道，这显然不是她可以理解的事情。
　　“你说你像你姐姐这样多好，回来工作。每天都能跟爸爸妈妈一起生活。等将来结婚了，买房子什么的我们都能帮衬上。”妈妈继续转回她身上说道。
　　“哎，妈，不跟你说了。我要换衣服去了。”说着，林叶便站起身来朝自己的卧室走去。
　　“你这孩子，怎么每次说到这儿就不爱听。”
　　带上卧室的房门，林叶叹了一口气。这几年里，尤其是在爸妈面前，林叶努力在扮演一个好女儿的角色。其实，她真的好累。但是这几年经历过的一些事情，她知道，反抗的结局大概只会是两败俱伤，那一年他们给她的罪名，她真的背不动。她努力让自己的表演越来越自然，努力让他们满意，努力忘记自己爱谁。但，林叶还是林叶，她的不愿意，别人不知道，她也忘不掉。

　　而现在让我们先搁置林叶的叹息，来看看她的家乡：平海。
　　平海，一个港口城市。尽管她不是什么知名的旅游城市，在全国也没什么名气，但是这座城市在林叶看来却很美。这不仅仅由于那是家乡的关系，更重要的是她觉得她有一种简单、从容的美。平日里走在街上，很少有机会能看到穿着正装的行色匆匆的平海人，马路上，也没有什么豪华的跑车，街道旁，更没什么豪华建筑：这是一座过日子的城市。穿过一条小巷，时常能看到几位头发已经开始花白的老爷爷老奶奶推着自己的孙子孙女出来晒太阳，一两只流浪狗躲在停放在院子里的轿车底下睡大觉，几个小孩子们围在一起做着游戏，一阵嬉笑后又四散而逃，街角改衣店的老板娘在跟旁边小卖部的老板娘用平海话聊着天，而再前面的奶茶店前，常会有一两个中学生在那里等奶茶做好，有时还会听见老板娘训斥着在一旁捣乱的小女儿。
　　由于这一天是周五，所以巷子里比周末安静些，街上的行人也并不多，不过却天气很好。林叶下楼一个人往公交车站走去。六月的阳光打在她的脸上，因为现在还不是正午时间，所以炙热的感觉还并不浓烈。今天公交车站这里看报摊的还是那个老奶奶，过去林叶在这附近的八中读初中的时候，她常常陪同班一个女生放学后来这里买报纸。时间久了，她们还常常会跟老人家聊两句。不过今天老奶奶看她的表情，显然是已经不记得她了。
　　来到平海，人的脾气也会变缓和很多。因为，这座城市的步伐就是那么缓慢。比如现在等了十多分钟还没有来的公车。尽管这几年林叶在上海生活得很习惯，但是林叶的本性还是一个喜欢停下来的人。她认为，停下来的时间里有着生活的况味。而这生活的况味，就像画家笔下那一点没有说清的秘密，让看到的人内心有一些触动，但却谁都说不好那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最好的画，并不是因为画得有多么的逼真，多么的华丽，多么的难懂和抽象，而是它能在某一刻击中观者的心，让人觉得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感动。

　　上初二的时候，林叶曾和后位的一个男生一起读过一本小说。那本小说的名字，如今她已经记不得了。那个故事大概是在讲一个人遗失了自己的记忆，然后历经千辛万苦只为找寻自己的过去，后来那个人听说贝壳里储藏着人类的记忆的，于是为了读懂贝壳里的记忆，那个人戳瞎了自己的双眼。这些年里，小说中的很多故事情节就如同小说的名字一样被林叶遗忘，但她却一直没有忘记那本书的扉页上写着的“记忆之美，竟值得让人粉身碎骨”。那段时间，每晚睡前，林叶都会读上一段，第二天和后位的男生传纸条交流感想。有一次下午的自习课上，传完几次纸条后，男生突然拍拍她的肩，问：“你觉得，在所有的影视作品里吧，我是喜欢什么样的女生？”“赵敏。”林叶回答，没来由地直觉。男生没有再说话。一会儿一张纸条传来，上面只写了十二个字：
　　我的欣喜，
　　溢于言表，
　　有人懂我。
　　前一秒还在抄单词的林叶看到这张字条时，感觉心里被一种很柔软的力量击中了。在这之前，她并没有喜欢那个男生，以后也没有喜欢他，但是他说的这句话还是触动了她。“我的欣喜，溢于言表，有人懂我。”大概这辈子，她都不可能会忘了这句话。而且只要想到“记忆之美”，她就会想起他。那时她想，什么时候，她会对谁说：“我的欣喜，溢于言表，有人懂我。”有一个或自以为有一个懂自己的人，那该是多么美好的存在。

　　熟悉的米色公交车缓缓开进站来。林叶跟在三四人的队伍后面上了车。从刚刚等车开始，林叶就一直在听手机里的音乐。此时，刚好随机到周杰伦的《东风破》，这算是一首有些年头的歌曲了呢。初初听这首歌的时候，林叶只觉得这首歌意境迷人，歌曲中的很多感情都需要那时的自己去揣度，去幻想，而不是经历后的回眸、领悟；但是，今天，当再次重听这首歌时，意境之美已经渐渐淡化，只让她想起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那年暑假，林叶和宁仲远一起去平海市图书馆上自习。坐在地下负一层的报刊阅览室里，林叶戴着耳机，做着圆周运动这一章的习题。物理对于林叶而言是一门很奇妙的课程，她不知道自己上课到底是哪里没有听懂，但是就是会有一种拿到题目无处着手的感觉。
　　又是一道无处着手的题目：若没有通过竖直轨道的最高点，那么小球会在何处下落。看了5分钟，还是没有想出小球离开轨道的条件。这时耳机里传出了《东风破》低沉悠扬的旋律，这让她更加想不出来解法来。林叶抬头看了看宁仲远，他正坐在对面解一道解析几何的题目，白色的演算纸上落满了他清秀的蓝色字迹。
　　“怎么会又想起这些来。”坐在公交车上的林叶想道，摇了摇头。
　　大概是因为那天的后来：
　　林叶和宁仲远一起坐公车回家，更为准确地说是宁仲远送林叶回家。相似的阳光下，仲远突然问林叶，说：“林叶，你也是喜欢我的吧。”以往要是宁仲远敢这么问，她一定会把这句当成玩笑话，说：“谁喜欢你啊！”但那天她没有，鬼使神差地，她轻轻地答道：“嗯。”
　　水向东流时间怎么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