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珅]如有意》游素

8、第六回（下）

　　和珅到家的时候没预料到屋子里已经透出了灯光，不觉一喜，这新住处的钥匙，除了自己，也就给和琳还配了一把。急急去开门，笑道：“你就回来了，也不说一声。”
　　和琳正在帮他哥生炉子，他如今也十四五岁的少年，个子却高，身板结实，不若和珅，形容眉目都更像母亲。听见他哥进来，高兴道：“今儿上午学里就给假了，我赶着过来看你，知道你肯定不像样吃晚饭，那不，从荣宝斋买来的，赶紧趁热吃，等会儿凉了。”
　　和珅也就坐下，他知道和琳这一年功课渐紧，能出来都不容易。拉了他一起坐下，又把点心让给他。看着弟弟的目光总是柔和的，道：“你又长高了，比上次还显，我给你的钱，可别紧着自己，买好吃的回来。不用顾着我，我还会短了自己么？”
　　一席话说得和琳一笑，说：“你可不短着自己！两年前那是谁，说是天天吃好的，隔仨月我一看，我哪里来个这么瘦的哥哥！”说着眼圈一红，一把揽了和珅肩，半是撒娇半认真道：“说真的，哥，我不想念了。出来像你，或者当个书办，或者做个笔贴事，再一步步谋划着升上去，也能补贴你……”
　　“那不行。”和珅坐直了一口回绝，“别说如今常伯死也保着要你念书。就算家里不出银子供你，你还有我，我不能让你再走我这一条道。你听我说，官学马上要毕业，下一步就去念武——你别皱眉——你喜欢习武，是不是？从武学堂出来，少不了你的前程。你要有别的想头，趁早也打消了。”
　　和琳闷声应是，又偷看他大哥脸色。和珅回过神来，也觉得对弟弟太过严厉，不觉心软，柔声道：“我是为你，你别怪我。跟我说说，最近可有什么好玩的事？”
　　和琳道：“好玩的事哪有你多。你还没跟我说，这次跟桂中堂出外差，都见了什么风土人情？”
　　兄弟俩说说笑笑，直到半夜，当晚和琳就在这里歇了。他毫无困意，看着棚顶半晌也睡不着，忽然说：“哥，我要上了武学堂，日后就学桂中堂，必然给你挣个大将回来！”
　　和珅笑道：“这才像话，我等着那一天，快睡罢。”
　　第二天一早和琳就回去，和珅送他到西华门，正要随便转转，顶头儿看见阿桂的跟班，名唤张勇的，气喘吁吁跑过来。一看他就叫道：“小和子，可是赶巧儿，你赶紧进去，中堂找你呢。”
　　和珅不觉诧异，阿桂明明给了他两天假。忙进去，到军机处，阿桂正在常坐的位子坐了，一旁是刘墉纪昀，他在门外打了千儿，恭敬扬声道：“中堂找我？”
　　“和珅哪。”阿桂一见他便招手叫他进来，看看西洋钟，讶然道，“你来得倒快。”
　　“刚标下送弟弟到咸安宫，正碰见人，就过来了。”阿桂听着一笑——这个人简直了，随叫随到，哪里都有他的影子，可不叫人用着顺手——一指地下一叠子文书，说：“今早皇上说，要把前儿出差的紧着整理出来，给他过目。张勇他们没去，不知道轻重，我就让去叫你，既然来了，你就照着往常整理。这个月月俸多少？我给你加。”
　　“标下可不敢，本就是标下的差事。”和珅笑着，搬到阿桂书案前，分门别类一一整理，再照着乾隆的要求誊出要紧的来。听阿桂在座位上向纪昀刘墉道：“我疏忽，昨天竟没听到。万岁爷竟要着福康安私访么？”
　　“正是。”纪昀抽着烟，“昨儿晚上我们进去，看阿哥们并福三爷刚出来，也听人说了那起子争论什么洋人玩意儿的事。看皇上脸色，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后来说起以前微服的事，忽然问我们，你们看，如今让小孩子到下面去走走，可行不可行？我听了半日，觉得不可能是哪位阿哥，大概是要让福三爷出去练练了。”
　　阿桂也点头，他比福康安大，算是看着他长起来的。只觉少年英锐，聪明练达，既有父亲傅恒的聪慧敏捷，又有母亲棠儿的慈悲怜悯，还有一点——他不敢说破，这少年隐隐的天分极高，举动大有贵气，绝非仅仅相府公子气度。只是十四年前其母与当今那段公案，谁敢提及？因此说：“出去见识也是好的，瑶林是年轻，但年轻人看事情，和我们这些人又有不同。”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事，向和珅道：“我想起来了，我最近还要你出一趟差，可能跑得远点，去不去？”
　　和珅冷不防他问到了自己身上——本一门心思听着他们说话——忙应声道：“自然。中堂要标下去哪里？”
　　“大概就是扬州。”阿桂沉吟，“还在筹划，不过你随时准备着就是。”
　　和珅应下来，原本心无旁骛，听得刘墉又接了话锋，却是问阿桂：“你在扬州又有什么公差，皇上让福康安微服，也是去扬州。你派人，也去扬州。这都赶一块儿去了——”
　　福康安也去扬州。
　　三度纠结。
　　三载不见。
　　就算同在宫里，一个也是金尊玉贵相府公子，落草就衔着金汤匙儿，而另一个却只是权臣手下小小一名书办，摸爬滚打仍然无官无爵。同样奉命，一个是皇差，一个虽然名儿好听，却也只是微末的公差。
　　三年前康西夜雪，无意中/共同猎下那只香麝时，想没想过今日。
　　和珅忽然不觉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