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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回(下) ...

  •   善保更名的事,没几日就在咸安宫传了个遍,或有人疑惑问起,总被和珅笑着敷衍过去,真正原因却谁也没对说起。
      还有西大街这桩公案,他当天是激于意气出手相助,事后想起来,也明白这次算是彻底与额尔赫撕破脸了。少不得格外谨慎,在学里也只是每日与瑶光几个处得好的往来,那额尔赫竟能没再找来寻事。和珅不愿多想,只当他撂开手,大家也好都存个体面。
      他却没想到有更大的事等在后面。
      这日是腊月十八,天气骤冷,一早起来只觉整个北京城如同被冻住了一样。和珅乍一出房门就一个哆嗦,忙忙卷了书笼了手,三步两步跑到学堂。一进门就觉得气氛不对,师傅还没到,同窗却来得不少,都三两散坐在自己座位上不知嘀咕什么。一看他进来,互相使个眼色,都默契地住了口。和珅不解何意,方至自己桌前把书放下,瑶光已阴沉着脸站到自己面前:“你出来。”
      “二爷有事?”和珅一想起外面冰天雪地忍不住寒噤,“在这里说也一样。”
      “你还有脸在这里说?”瑶光看他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火儿简直不打一处来,“善保,你……招惹什么不好,前几天在西大街,你是不是去赌了?”
      “二爷听谁说的。”和珅甫一听西大街已经沉下了脸,再一听后面的话,不用寻思都知道是谁在背后放出的话。“我的确去过,二爷还听到了些什么。”
      “什么都不用听,你去过就完了。”瑶光气得要笑,“和珅,我没看出你还有这胆子。额尔赫已经把你告到师傅那里去了,师傅大为震怒,你还做梦呢!”
      “什么?”和珅这倒是不觉真惊了一下。说到底,咸安宫毕竟是官学,煌煌大清的文治标本。或许有那不成器的借着祖上的名儿来混个日子,但官学子弟戒赌与不得狎妓的大规矩总没人敢明着违反。额尔赫居然就敢告他?他自己好赌成性眠花宿柳已经顶不成体统,他凭什么敢告他。越想越觉这背后有事,他忽地站起身来就往外走:“我要去见师傅!”
      “不用去了!”却是门外传来的声音,一众学生当即回到各自座位正襟危坐,只剩和珅站在原地,看着门外一行人进得门来。为首的却是吴省钦,身后跟着不住挤眉弄眼的额尔赫,一眼扫过自己脸色已难看了三分:“和珅,我正好有话问你。”
      和珅此时心下倒清明了,此番吴省兰不在,吴省钦待自己一向淡薄,这回也不单独私下叫去训导,而是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显见是要动真格的了。他恭恭敬敬施了一礼:“但凭师傅教导。”
      “你还需要我教导?”吴省钦冷笑一声,“平素走鸡斗狗不务正业,学业没见长进,不成器的本事倒是学了个十成十。这回更大发,直接到街上茶馆与人聚赌,一赌就几百两银子,成什么体统。你自己说,有没有这样事?!”
      这些刻薄而不留情面的字句简直如同针直接刺在了人心上,和珅的脸色苍白了一瞬,闭了闭眼,再抬头时面色仍旧如常:“师傅教导的是,弟子平日学业或有荒疏,但其他谤诲,弟子敢以项上这一颗人头发誓,上有天地良心,下有祖宗家法,桩桩件件,皆绝无此事!”
      “你倒还真敢说。”吴省钦气未平,听他这话那火愈发涌上来,“人家都告到官学门口了。你说你别的什么不好干!居然干起这逼人卖女的勾当来!简直荒唐之至!”
      什么?和珅只觉一阵眩晕,逼人卖女,他下辈子也想不出这样下作的事,如此莫须有的罪名,他们竟敢?心里一阵沉一阵暗,而他仍挺直了背,一字一顿道:“弟子不知道师傅是从哪里听到了这些传言,但弟子还是要分辩,绝无此事。”
      “你还不承认?好,我教你们的,你也就学会了一句,不撞南墙不回头——”吴省钦话都不想多说,直接向门外道:“把那女子带进来,让他自己看看,是也不是!”
      此言一出众学子皆骚动起来,早有按捺不住好奇心的纷纷溜到了前排想看个清楚,就见两个官学下人扶着个女孩子进来,却是披散着头发,一身缟素,哭得两眼通红,一见吴省钦就直接跪倒在面前,抖抖索索递上一张纸,上面赫然是卖身画押的字样。哭道:“民女实不知竟要被人逼卖,知道和大爷是咸安宫的学生,只能告到这里来,夫子要为民女做主啊!”
      “……二丫?”和珅此时再冷静,也禁不住在看清这女子面貌后惊呼出声,他忽地咬住唇——吴二丫?怎么会!分明自己那日出手救他们父女于危难之中,没有自己,他们哪里来得银子还赌债,她又怎能,不顾礼义廉耻不辨黑白真假,跑来这里肆意啼哭?
      印象中那一日她最后梨花带雨娇娇怯怯看自己的样子忽然模糊了,和珅看着她呈上那纸卖身契,看着吴省钦验核笔迹,看额尔赫一众人指指点点丑恶面目——这些似乎都很近,又都很远。吴省钦看着他面色一转而雪白,神情恍惚,心下愈发确实了此事。他弟弟吴省兰平时甚爱重这学生,说少有鸿鹄之志,自己虽不特别看重,但总还过得去。再想不到这“鸿鹄之志”,竟就是好赌成性,乃至贩卖人口!看他眉目如斯端华秀致,竟不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闭了眼,长出一口气,道:“和珅,人证物证俱在,不由得人不信。多余的话老夫不想多说了,要怎么做,你自己心里明白!”
      说罢竟怒然拂袖而去。众人皆被师傅这一发作吓得呆在原地,好半天反应过来,却是“轰”地一声直接炸开了锅!所有的言语目光——怀疑的,冷笑的,嘲讽的,纷纷都往和珅身上射来。而他竟只一言不发站在原地,看着随吴省钦出去的额尔赫和吴二丫的身影,转过身,一步步挪回自己的位子。瑶光看着他惨淡面色,本要上前,又知他平素心性高傲要强,断然不肯在这时要人同情,因此只得站住脚,和旁人一起看他无声收拾自己的东西,竟不曾再看他们任何人一眼,一人出了学堂,独自离开。
      和珅已打定了主意退学。今次吴省钦这一场震怒,几乎瞬间长脚了也似传遍了咸安宫。和琳在听到时简直怀疑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当下腾地起身就要去找师傅说个清楚,却在临出门时被和珅厉声喝止:“你站住!还嫌闹得不够大吗?”
      “哥!”和琳忍不住吼了出来。他不明白,那是怎样的侮辱诽谤,如今要强加在他大哥身上,走鸡斗狗不务正业好赌成性逼卖民女,桩桩件件的骂名,都要由和珅一个人承担下来,而他其年不过十四岁!他的哥哥是何等样人,他怎么会,怎么能甘心?
      “不用说了。”和珅冷冷地道,“我现在这下场,是我自找,和旁人无关。只是从今以后,再休想有一件事,能让我落到如此境地。”
      和琳不由愣住,他的兄长从未如此刻一样阴沉,一番风波,竟让他像瞬间长大了好几岁。和珅只当看不见在门外踟蹰的瑶光,招呼和琳到面前来,整整他的领子,目光忽地一柔:“以后我不在,你要照顾好你自己。”
      “哥……”和琳眼圈儿一红,一把抱住他,闷闷的哭腔从和珅怀里传来,“这一退学,家里又那个样,你能上哪儿。像八旗那些不长进的老少爷们儿,你能甘心吗?”
      和珅并不言语,只是无声地拍了拍弟弟。他把目光移向窗外,漫天漫地的雪已经不知何时飘落了下来,比上次草原见到的更大,也更凛冽。雪色映容色,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也异常冰冷。有朝一日,我总要清算今日这笔账,让你们知道,你们做错了事,冤枉错了人……所有的羞辱诽谤,我都要一一还回来。
      决饶不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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