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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岱宗飞羽(十九) ...

  •   不多会儿,赵紫攸将尸罐药液和一些衣物碎片一并带来了。沈墨生已将毒人移到了房里,将药液接了进去便关上门不叫人打扰。叶枫晚掂起那些衣物,回想着当时那些人的穿着——他们那班人的穿得是一致的镖服。这些残留的衣物虽然破碎不堪,但细细拼接对照一下,可以辨出正是长青镖局的服饰,其中一片上还有镖局字号的一角。
      叶枫晚将碎片丢回桌上,叹了口气,向赵紫攸点头道:“是他没错。”
      赵紫攸想了想,问:“叶公子可还记得当日这些镖师何时前来借宿、何时离开的?”
      叶枫晚道:“他们入夜时分来的。后半夜离开。”
      “……后半夜?”
      叶枫晚道:“哦,长青镖局近来出了点事,有损名声,沈大夫是快人快语,所以与他们生了些龃龉,他们才连夜离开。”个中详情,自然盖过不细说。
      赵紫攸那端庄秀气的双眉蹙到一起:“押镖经过,为什么不从山下大路走,却要绕进山里来。”
      叶枫晚回想起当晚与那些镖师闲聊时听到的话,道:“他们说春水涨了,冲坏了前面的桥梁,只得进山绕路。”
      “是吗……”赵紫攸沉吟不语。
      他们在屋中谈话,唐铭便悄无声息地贴在屋顶上,听着他们交谈。听到这里,唐铭直起身,向远处眺了一下,展开机关双翼,消失在青空之中。
      “赵统领,你们只发现了他一个?有没有其他人被袭的痕迹?”叶枫晚问道。
      “只有他。不过既然你们说他们是一整个镖队一块儿的,刚我已经让人去仔细搜寻。”
      叶枫晚点点头:“赵统领与诸位将士实在辛劳。”
      赵紫攸面有淡淡忧色:“这当是我等分内之事。让乱匪钻到空子加害无辜之人,本就是我等失职。”她默坐了一会儿,忽又笑了笑,看着叶枫晚道:“叶公子与沈大夫是好友吗?上次来便见到叶公子,可是准备在此久住?”
      “呵,我倒是愿意多住一些时日,瞻仰天策将士战场上的英姿气节。可惜还有事务在身,此番是抽空带一名朋友来就医的,他现在已经没有大碍,大概不会久留了。”
      “——这几日便要动身了吗?”
      “兴许吧。就算我喜欢贪闲躲懒,我那朋友应该也会着急回去做些正事了……哈。”
      门扇忽然给轻轻推开了,杨慕在外面张望了一下,然后拄着双拐小心地把自己挪了进来——他听到赵紫攸的声音了,如何待得住。
      “赵姐!出什么事了?那个毒人怎么回事?他们有没有再进攻?”杨慕一进来,就直勾勾地问了赵紫攸一大串。
      “没有没有没有。”赵紫攸只得一迭声回答他,“那毒人很可能是意识未泯,从里面逃出来的。若是能令他恢复神智,不仅救得一位豪杰,或许还可问到谷中的情报。”
      杨慕一想,有点儿面泛土色,道:“……还好刚才没有把他给扎死了……叶公子多亏你了,你又帮我一次!”
      赵紫攸把他拉过来,让他坐下,问他伤养得怎么样了。刚坐下的杨慕又站了起来,说:“好了,没什么事了。”他低头看到自己手里还用着拐杖,忙把它们扔了,稳了稳身子,然后半张着胳膊在赵紫攸面前慢慢转了两圈,又走了几步,说:“赵姐你看,挺好的。”他现下穿上了那身轻袍软甲,鲜红的缎面被银鳞压着,收于腰间,把一条瘦腰束得细细的,韧韧的,鲜红的下摆间晃动的两条腿又长又直又有力。
      赵紫攸把住他的腰让他停下来莫再乱动,叹了口气道:“你啊,天生一副好身子骨,可是就不知道爱惜。”
      “赵姐——”杨慕小声但不满地说,“当兵的怎么能爱惜个身子,咱们爱惜了,刀枪过来谁肯去挡着。”
      赵紫攸皱眉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当兵的也一样。没让你临阵畏死退缩不前,但也没教不当回事。”
      杨慕一顿,喉头似乎堵了一下,看着地面愣愣地说:“我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不仅受之父母,我还……”
      忽然门吱呀一声,沈墨生过来了。一下子这儿的人都站起来等着他的结果。
      沈墨生用一条帕子抹着手,面色看起来并不轻松:
      “我建议把他送到万花谷去。”他说。
      他看了看,道:“坐下说吧。路鸣,慢点收拾,先给客人奉茶。”他瞧见杨慕也在,知道赵紫攸来了必定惊动他,虽不意外,但先前搁置的不快这会儿又提点起来,让他目光像冷冰冰的钢针一般从杨慕脸上扫了过去,教杨慕低下头不去看他。
      “如我所说,我对这种炼人炼尸的异术研究不深。看他的情况,意识会越来越微弱,直至彻底跟那些毒人一样变成行尸走肉。我无能为力,但可以用针药拖住他恶化的速度。我的一些同门曾赴洛道医治毒人之灾中的幸存者,把人送到万花谷去,他们或许有办法。”
      “如此,我可遣人将他护送过去。”赵紫攸略略一顿,问道,“沈大夫,他现在可能偶尔清醒?”
      “清醒?你指他有点意识的时候?他最多对外界有点感知,会呓语几句。如果想从他那里探问情报,还是打消了念头吧。”
      赵紫攸摇了摇头,有些可惜道:“那便算了。只是……还想厚颜向沈大夫讨些丹药。”
      “什么用途?”
      赵紫攸道:“我担心镖队里不止一个人遇害……既然他一息尚存,能够逃出来,假如我们行动快,倘若有其他人遭毒手,兴许也还来得及救。我们打算挑几名身体强壮的兵丁,趁夜用绳索从峭壁上攀滑下去,试着下到谷底,探探情况。但谷底多半也是毒雾弥漫……沈大夫之前赠与我们的避毒丹药极是有用,故而想再求一些给下去的士兵傍身……”
      沈墨生忽打断道:“我知道了!不必多说。”
      赵紫攸有些讶异,但见沈墨生朝她身后瞥了一眼,回头看去,才想起杨慕就坐在她身后,听她说准备兵行险着送人下谷底去查探,杨慕如何还坐得住。他张了张口,本想说“我也去”,但惧沈墨生在旁,只得垂下头小声说:“赵姐,我身体好,你也知道,弟兄里我最不容易被瘴毒影响……”
      赵紫攸板起脸来道:“你住口。你看看你,扔掉拐杖能走路吗?”
      “能!能——就是还不太利索。没关系,让我也下去,查探的事交给别人,我就待着,万一他们扛不住毒气,我好及时扯绳索通知上面,否则他们在下面无声无息地倒了,都没人知道。”
      赵紫攸还想斥他,沈墨生却先开声唤回她道:“赵统领,这丹药只管拿去。另外还有一些压制尸毒的药物,你们一并带去,若是真的救到其他毒人,马上让他们服下,拖延恶化的速度,再送到我这来。”
      他只管继续之前与赵紫攸的交谈,对于杨慕的话用行动表示着充耳不闻,仿佛杨慕只是一个在大人谈事时自说自话的孩童,根本进不了大人的耳朵。
      杨慕的脸有点发红,就算他脾气挺好,被这样忽略还是有点儿气急,有些气恼。
      “我可以的。赵姐,不会拖后腿。”他大声了些。
      赵紫攸犹豫了片刻是否要理睬他,沈墨生已经说道:“赵统领,丹药我需时间配制,你隔日差人来取。”赵紫攸便转来应声答谢。杨慕有些儿沮丧,头微微低了下去,咬着嘴唇碾磨。
      “恕我多言。这举动极是风险,毕竟不知谷底状况。”沈墨生沉吟了一下,“如果定要那镖师清醒,也不是没有可以一试的办法。但他现在身体状况太差,让他在我这调理几日,然后我可以试着用针刺激其灵台,或能短暂清醒……但耽搁几日会贻误救治时机。”
      路鸣这时候正进来奉茶,端着个大木托子,上面一个小巧的风炉,炭火已经熄了,煮好的茶汤盛在瓷釜里。将茶碗在四人面前摆好,刚刚煮好的茶水一一舀入。最后给沈墨生斟好茶,就听见沈墨生说要让那毒人在这里待几天。路鸣毕竟年纪小,刚才给沈墨生打下手,被毒人的可怖模样吓得面如土色,这会儿听说这东西还要跟他隔墙住上几天,不由脸色发白,手一抖竟将盛茶的釜子扫落了。
      那炉火刚刚熄掉,茶汤和釜壁都是火热滚烫,眼看要跌碎在沈墨生和路鸣脚边。沈墨生虽专心于医道,武功却是丝毫不弱,手上柔劲一推便将路鸣推远,接着自己也准备退开——不过是器物坠地前的短短瞬间功夫,已让沈墨生做这些游刃有余。
      然而意外的闯入甚至比沈墨生还快。沈墨生刚要退,却见一个人影箭步窜前,俯身一够,堪堪在茶釜落地前用双手将它接住了,可不就是杨慕。那茶器滚烫灼人,茶水冒着白烟,双掌贴在釜壁上,顷刻就红肿了,溅出的茶水泼在手背上,登时也红了一片。杨慕吃痛不已,强忍着把东西往地上一搁,倏地缩回手来,只见手掌虽因长年练枪而粗硬生茧,却还是烫掉了皮,手背则迅速冒起了连片水疱。他一面咝咝作声,一面甩着手,呼呼的往手上吹气。
      也不知道他反应怎会这样快,动作怎会这样迅疾。仿佛只要看到别人有危险,他的身体就能不经脑子地做出应对,冲过去保护别人,不惜自伤己身。
      沈墨生反应过来,好话半句没有,劈手便打,杨慕脸上被掴了一掌,晕头晕脑地一跤坐在地上,一时懵住了,吃惊地去看沈墨生,不料又劈头挨了一掌。
      沈墨生含怒沉声道:“你怎么不去死了算了?”
      杨慕嘴唇翕动了一下,想说话,但是屏住了。他虽然打心里敬畏救命恩人,但他堂堂一个男儿汉,好心护他,却动辄被他打骂,免不了有气,因不容许自己对恩人无礼,就狠狠抿着嘴唇把脸偏向一边,不吭声也不看他。
      沈墨生冷笑起来,怒意更盛,道:“我告诉你,你只能待在我这,哪也别想去!谁也别想救!”
      饶是叶枫晚与他知交多年,也暗暗吃了一惊。沈墨生虽然脾气硬,却不是暴躁易怒之人,可对待杨慕却总容易失态,现在居然连赵紫攸在旁都不顾,当场发作起来。见沈墨生还有打人之势,叶枫晚忙上前将他手腕死死扣住了,笑了笑说:“这教训兵蛋子是人家统领的事,赵统领在这,你怎么先来劲了。”
      赵紫攸也是一时愕住,此刻方道:“沈大夫不要动气,我不会让他胡来,只管别理会他就是!”
      沈墨生重重哼了一声,甩开叶枫晚的手,算是作罢。
      那杨慕跌坐在地上,手上也痛,脚上也痛,脸上也火辣辣作痛。他吸了两口气,说:“沈大夫,我是你救的,我的命是你的,但是只要还活在我身上,我就有非做不可的事。要是被你医过就这也做不得那也做不得,你……你不如做个笼子把病人关起来算了!”
      这还是他头一回顶撞沈墨生。
      沈墨生怒极反笑,道:“你给我滚!”
      眼见沈墨生这等生气,杨慕突然鼓起来的那口气好似没扎紧口子,又泄出去一半,目光在地板、沈墨生的衣摆、赵紫攸之间来回了几圈,最后还是从地上爬起来,别过脑袋不看沈墨生,摇摇晃晃地往敞着的屋门走去了。
      待他慢慢挪到门口,正要跨出门槛儿,砰的一声震响,面前那门扇被人一手重重关上,力道大得几乎扬起了灰尘,杨慕震得退了一步,扭头看向推上了门、脸色骇人的沈墨生,沈墨生道:“哪儿都不准去!”他扣住杨慕手腕,把一只被烫伤起疱的手掌举到两人眼前,道:“再有下次,就等着自己把脓舔干净。”也不顾杨慕脚上的伤,强拖他往药室去了。
      叶枫晚转向赵紫攸,善后道:“赵统领莫怪。沈墨生他也是太在意那杨小哥的伤情,才会这样。”
      赵紫攸倒是通晓情理,道:“这是杨慕的不是,沈大夫教训得应该。唉杨慕这倔脾气……看着是有些无理取闹,其实也有原因。”她摇了摇头,又道,“总之沈大夫愿搭理他,便是他的幸事。”
      叶枫晚又道:“对了,赵统领方才说的药品,沈墨生既然答应了,一定会如期配好,到时只管差人来取。”
      赵紫攸道了谢,彼此又谈了几句,便要告辞赶回去。临走时又有些迟疑,返身回来却欲言又止。叶枫晚道他放心不下杨慕,便宽慰几句,小送了一程。

      隔日,果然有个士卒上门来取药。路鸣将一早包好的药品递给他,他又到处张望,问路鸣:“小兄弟,你们这儿有位藏剑山庄来的叶公子,在不在?”
      路鸣喊来叶枫晚,那士卒恭恭谨谨行了个礼,道:“叶公子,我们统领想请你前往营地一叙。”
      “哦?”叶枫晚从廊檐下走出来,慢慢走到他面前,不确定地询问:“……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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