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为瓦全》柚子小田

9、chapter009

　　第二天早晨，青羽镇定地起床，去院子里打水，自己洗衣服，仿其他人一样在竹竿上晾起来。
　　正在晾，就看到鹤影带着几个人，气势汹汹地过来了。
　　跟昨天被威胁时惊恐万端不一样，鹤影逃离了生死关头，现在完全不害怕身形瘦弱的青羽，脸上眼里只有愤怒。
　　鹤影走上前去，一脚踹翻了青羽刚刚支起来的竹竿。
　　几个人从后头包抄过来，把青羽围住。
　　青羽环视了一周，露出一丝冷笑。
　　看到他冷笑，鹤影像被打了鸡血一样冲上来，狠狠一脚，踢在青羽肚子上。
　　青羽被踢倒在地，抱着肚子缩成一团。
　　鹤影向带来的人招呼了一声：“打！往死里打！打死他算我的！”
　　之后，暴风雨一样的拳脚向青羽身上落了下来。
　　青羽双手抱着头，在地上蜷成一个球，毫无还手之力，任他们踢打。
　　鹤影想着昨天晚上差点死在他手里，心里一口毒火撒不出来，下手极狠，嫌众人打的太轻，推开了他们，狠狠地一脚兜心，踢在青羽胸口上。
　　青羽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软在地上，连双手抱头的力气也没有了。
　　鹤影手下的众人又开始围起来打，鲜血披面。
　　鲜血从额头上，鼻孔里，耳朵里，四处都流出来。
　　他的眼睛一片血红，已经完全看不清人影了。
　　整个身体，已经疼到没有知觉，不会再疼了。
　　青羽很害怕，他怕自己就这样死了。
　　不行，他不能死。
　　他不惜自尊跪在元熙面前求他，不是为了死在这些小喽啰手里。
　　他要活下去，要见到赵屠如，杀了他！
　　青羽手边躺着刚刚被鹤影踹倒的竹竿，他慢慢地伸手出去握紧。
　　模糊中，他听到鹤影的吼声：“打！打死他！”
　　红色的影子冲了过来……
　　鹤影志得意满地叉着腰在旁边看着，指挥着手下冲了过去。
　　透过人群的缝隙，他看到青羽已经被打的像条死狗一样躺着，一动也不动了。
　　鹤影不怕杀人，他又不是没杀过人。这文昌宫里，因为有个不理世事高高在上的白襄，宫中的一应事务全都是由鹤影操办的。整顿宫规，树立威严，少不了要拿几个刺头当榜样的。
　　但是鹤影没有想到，几乎已经死了的青羽，却突然奋起，握住旁边的竹竿，用力用前刺出去。
　　当前的一名宫人猝不及防，前胸被刺穿，竹竿从他后背钻出来，血哧糊拉的，一股血箭喷到了站在几步后的鹤影脸上。
　　被刺的宫人惨叫一声，委顿在地。
　　鹤影疾步上前，弯腰试试呼吸。
　　竹竿穿心而过，这个人已经死了。
　　鹤影的手颤抖着，慢慢地抬头望着满身是血躺在地上的青羽，此刻他的眼中又升起了像昨天晚上那样的惊恐和畏惧。
　　这个青羽，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有这么坚韧的心性，这么坚强的斗志！
　　死了一个人，其他的宫人也吓呆了，站着不动，望着鹤影。
　　鹤影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宫中的集结钟响了。
　　鹤影如遇大赦，赶紧招呼众人慌忙地走了。地上的尸体被匆匆忙忙地拖走了。
　　青羽躺在地上，仰望着天空，微弱地喘着气。
　　院子里空落落的，一个人也没有，集结钟像丧钟一样在天空中、地底下、砖缝里来回地撞响。
　　要是没有人来救他，他躺在这里流血，也是会死的。
　　就在这时，偏有一个人走进院子里来。
　　这人穿着淡金云纹的锦袍，束着寻常头发，负着手，脚步轻快地走进院子。
　　他看到满身浴血的青羽，停下脚步，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来。
　　青羽完全不能察觉有人走了过来。
　　来人拍了拍青羽的脸。
　　“还活着吗？睁开眼睛。”
　　青羽听到“活”这个字，仅凭最后的一点气力，睁开眼，用几乎扩散的瞳孔盯着来人看，露出一丝怪笑。
　　“呵呵，是你。”
　　说完，他疲惫地合上了眼睛。
　　来人不消停地伸手扒开他的眼皮，一边查看他的瞳孔，一边追问：“我是谁？”
　　青羽模糊地笑了。
　　“元熙……”
　　元熙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药丸在手里。
　　“永韶，张嘴，含着这个丸子。”
　　元熙把药丸塞到他嘴里的时候，青羽已经昏了过去。
　　元熙俯身抱起他，大步离开。

　　文昌宫里，青羽消失了整整五天。
　　鹤影不知道他是怎么失踪的，在他的预计里，青羽八成已经死了。但是人死要有尸，怎么会留下一滩血迹，就凭空蒸发了呢？
　　难道他是鬼？
　　鹤影想到青羽最后的一击，就全身发寒。
　　他不敢一个人住在这个院子里，赶紧地搬了出去。
　　五天后，鬼回来了，让鹤影松了口气。
　　但是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穿着便服的南越王亲自亲手送他回来，一步不少地送达到院子里。
　　鹤影心里又提了口气。
　　看样子南越王对他非常礼遇，若是他跟南越王告个状提个醒什么的，恐怕立时当下的，鹤影脖子上这颗脑袋就没有了。
　　因为南越王驾到，白襄不得不从玄机阁下来，到下人房来恭迎他。
　　元熙抬起白襄的手，止住他行礼。
　　“本王越矩入宫，当不得白大人如此大礼。”
　　白襄本是不喜言辞的，虚应一声，就不再说话。
　　元熙很自然地扶住身边青羽的手，将他送到屋子里去。青羽眉头微皱，想把手抽出来，元熙握的更紧了。
　　迈步之前，元熙锋利的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鹤影。
　　鹤影心惊胆战，不由自主软倒在地。
　　元熙冷笑一声，扶着青羽进门去了。
　　门一关，元熙松开青羽，青羽乍脱掌控，差点摔出去。
　　他抚着已经被捏出淤青的手腕，青羽郁怒地瞪着元熙。
　　“你想干什么？”
　　元熙哼了一声，一撩袍角，在简陋的椅子上坐下。
　　“是你自己坚持要回到这里来的，我只不过是把你送回来而已。”
　　重伤初愈，青羽的脸色还有些苍白，站了两下，就觉得脚底发虚，想往地上瘫，只得慢慢走两步，找把椅子依住。
　　元熙看他这个样子，哧地一声笑起来。
　　“你真是够顽强的，这样都不死。看那个鹤影吓的，多半不是怕我，是怕你。”
　　青羽不应声。
　　元熙挑起眉毛，斜了他一眼。
　　“你这么想活着，连我的虎狼药也敢吃，怎么就不委屈点，从了那个鹤影算了。这样在文昌宫岂不是要什么有什么，还不用受这样的苦。”
　　青羽的脸色顿时一沉。
　　“元熙！你不用说这样的话激我，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是什么样人。”
　　他这么说，欲言又止的，元熙反而更感兴趣了，把身子凑过去。
　　“哦？我是怎么样人？”
　　青羽想起五天前，鹤影说的关于元熙“通吃”的那些话，顿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元熙见他这情状，便猜到了，把身子挪回去，笑道：
　　“能让一个不怕死的人说不出口的，多半是怕羞的话吧？你听到什么了？说我喜欢男人么？”
　　青羽不料他竟然直接说出来，顿时哑口。
　　元熙站起来，在屋中踱了两步，叹了口气。
　　“其实，我本来也不会碰巧救了你。因为赵屠如的大军推进的太急，切断了我马队的一条线，我要向西南去，另寻一条路。想起来文昌宫这个鹤影不大老实，一时兴起，过来看看你怎样了，想不到是快死了。”
　　青羽的脸色有点变了，他张开嘴，想要说什么，终于还是没有说。
　　元熙续道：“你既然已经得罪了鹤影，这文昌宫再呆下去，跟地狱也没差。”
　　元熙眯起眼睛盯着青羽，嘴角带起一丝笑，突然地说：“不如你求我，我可以帮你解决掉那个鹤影。”
　　青羽紧抿着嘴，刚刚要开口说话，元熙突然伸手阻住他。
　　“不要这种求。”元熙发出像野兽一样低沉的笑声，舔了舔嘴唇，说道：“来吻我。”
　　青羽愣了一下，随即冷笑起来，往后退了一步。
　　元熙明白了他拒绝的意思，站起来，朝着青羽走了一步。
　　青羽的身子抵上了墙，无处可退。
　　元熙的嘴唇有点干渴，但是盯着他像小兽一样憎恶的眼神，元熙发现自己居然做不出用强的事来。
　　这不符合他禽兽的作风……
　　但是这个家伙这么倔，不肯答应，就是要在这里跟鹤影干耗。大业未成，连赵屠如的影儿还没见着，这颗可爱的小棋子就被小喽啰搞掉，实在是太得不偿失。
　　想想，自己迁就他这么多回，不过还是为了那丝心动。但他这么抗拒，又明摆了是不愿入他的手。
　　可惜他难得说服自己，有借口到宫里来一趟，看看他玩的怎么样。
　　哪知道一进门就看到他浑身浴血。
　　又心痛又憎恨。不是憎恨鹤影，他不过是个小角色，反而是憎恨青羽，这么弱，偏又这么倔强。拿自己的一条小命，跟这些土蚁杂鱼斗，全不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
　　对，就是憎恨他如此不惜命。
　　“永韶，与其让你死在别人手里，还不如死在我手里。”
　　元熙像开玩笑一样地说着，稍稍逼近，但青羽的眼神里没有一丝的害怕。
　　元熙喜欢他这样的镇定，又很痛恨他这样的镇定。
　　青羽非但不害怕，还反过来激他。
　　“元熙，你杀人这么枯燥，没一点新鲜的办法。”
　　元熙不想问是什么办法，这会让他显得很被动，在元熙眼里，被动等于愚蠢。
　　但是他还是问了。
　　“什么办法？”
　　青羽镇定地说：“你可以把我脑后的针拔出来，让我受七天七夜折磨再死。”
　　元熙打心眼里不信青羽这类虚恫的话，他觉得自己并非完全不了解青羽，至少他能确定，青羽是个身娇肉贵怕疼怕死的家伙。
　　所以元熙心里在暗暗揣摩，青羽说这样弥天的大话，是想干什么？
　　不需要他猜，青羽笑着说了。
　　“元熙，我把大印拿走了，你要是杀了我，就拿不到盖有大印的圣旨了。现在我模样也变了，也没有人相信你的易形术，你也没法逼我禅让。除了我自愿，你再也没有办法不和赵屠如交战就拿到皇位了。”
　　元熙脑海中空白了一瞬，然后意识到，他到底还是防着自己的。
　　想通了这一点，他突然觉得心里有点疼。
　　疼过之后就是怒。
　　他元熙从未这样被人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