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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听琴 ...

  •   风轻吹,日微熏,湛蓝的天空下,满池荷叶碧绿水润,婆娑起舞,别有一种妩媚。田田的叶面中,亭亭玉立着朵朵洁白的莲,如明珠,如繁星,她们随风摇曳,风情旖旎,堪比美人绽放的笑脸。

      一叶扁舟,缓缓穿行于碧莲池中。像是怕伤了满池的荷花荷叶,它行进得那么小心,那么轻柔。船头立着个银发公子,其手执折扇,随船体微微摇晃,直立的身姿修长挺拔,透出难以言喻的高贵与优雅。清风本是欢快的掠过湖面,猛然瞥见舟上的身影,惊艳中顿然失足,一个趔趄,它不由自主的扑入迎面的怀抱。如偷香窃玉般,它自公子的耳畔挽起几缕发丝,才放到唇边轻吻,呵出的气息便将那些闪烁着细碎银光的长发拂向公子的脸。痒痒的,酥酥的,公子倏然抬起头,长长的睫毛下,无限温柔自水般纯净清冽的明眸绵绵流出。他嘴角轻挑,一抹笑意蔓延在俊美秀气的脸上,周遭的空气随即灿灿生辉,不单立刻使满池的荷花荷叶暗淡消魂,便是头顶上的日月星辰亦失尽光华。脸的主人年龄并不大,顶多二十出头。他身穿华贵的弁服,上为银线绣纹玄衣,在衣领和袖口处饰以古朴而精致的回纹;下着黑色素裳,虽未按礼制配上朱色蔽膝,却在潇洒中更见俊逸。在其微张的领口内,露出均匀而紧致的胸部,以及用极为罕见的羊脂凝玉精工做成的胸饰,胸饰上还恰到好处的缀着圆润晶莹的珍珠,于温柔华贵中隐隐散播出至高无上的威仪。似乎是为了加强这种至高无上的威仪,其额头上亦戴着一条羊脂凝玉色的丝绸额饰,额饰上同样坠着四颗晶莹璀灿的大珍珠,将公子本已俊俏得匪夷所思的面厐映衬得愈发迷人。清风完全被这绝代风华所迷醉,它一遍遍的亲吻、一次次的拥抱。在公子飞飘的衣袂上,月亮标致清晰可见。

      公子似乎感觉不到清风的戏弄,他敛神静思,正在努力的倾听什么。

      远远的,越过水面,穿过莲层,传来渺茫的琴音。那琴音不高不急,缓缓而动,犹如淙淙溪流,浅吟低唱中洋溢着生机与欢悦。待听者屏吸静气,欲要仔细聆听时,它又变得若有若无,如云轻淡,悄悄的隐去痕迹,潜入心底,慢慢沉寂。公子凝神片刻,半侧过脸,低语的声音悦耳得如同潺潺涧水:“炎姬,你便如这琴曲,怎不叫我心醉神迷。”

      一时,本就无限温柔的玉面现出说不尽的缱绻深情,那模样直看得身后摇橹的仙娥红了脸,她心摇神晃,船随之大幅度的摆动。

      “怎么了?”俊美的容颜回过头,匀出关怀之色。仙娥一惊,回过神,忙稳住小船,然后跪下,颤声道:“婢儿该死,惊扰公子,请公子责罚。”

      忽然,淡香袭人,那尚在恐惧中的仙娥被轻轻搀起,对上眼眸的,正是公子温柔的脸:“既如此,就罚姑娘拿着礼物随我一起走吧。”

      仙娥愕然,又一次红了脸:能跟随在这举世无双的玉人背后,不独是她的心愿,怕也是三界所有女子的心愿吧?只可惜,他是昆仑山最高贵最完美的神,永远站在渺不可及处!如此一想,仙娥怅然的抬起头,发现就在她迷茫的时候,小船已经稳稳的停泊在汉白玉的台阶旁。三四步台阶上连着走廊,其回环曲折,在荷叶荷花中若隐若现,尽头处是一座小巧精致的亭阁。亭阁的四周罩着如烟似霞的青纱,正有袅袅琴音绵绵流出。再一看去,公子早就迈开大步,朝亭阁走去。那仙娥暗恨自己一再失态,忙端起船头蒙着丝帕的托盘,尾随公子而去。

      随脚步的走近,亭阁中的琴音戛然而止。青纱内传出轻柔而疏淡的声音:“是少昊公子么?”

      被称为“少昊”的公子笑意盈盈的快走几步,道:“抱歉,炎姬。我冒昧前来,打断了你的雅兴。”

      “公子清晨便到此,莫非有急事?”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是东帝的寿辰到了,按惯例要到东昆仑山走一趟。”

      “哦,又到了帝喾伯伯的寿辰么……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啊。”青纱内的声音还是那么悦耳清脆,但在清冷的语调中,多了份淡淡的惆怅。少昊凝望着纱罩内隐隐绰绰的婀娜身影,情绪也受到感染,他长吁一口气:“炎姬,又要跟你分别几日,总觉得有些担心。今日,觉着身子好些了么?”

      “好多了,多谢公子挂念。”

      青纱内的声音回复到原来的淡定与平静,这本是听惯了的语调,可少昊难受起来,他几步上前,欲掀开纱幕,却在最后的刹那停住手。痴痴的看着青纱内纤瘦的身子,深情的眼眸纠缠上浓烈的自责:“炎姬,是我对不住你。虽然这三百年来一直四处打探寻觅,却始终没有找到妖族的瑰宝——那些元灵最充沛的妖精。若能把他们弄到手,只要服下妖精的元灵,你便可以恢复神威,君临天界。”

      “少昊公子,这三百年来,多得你照拂。我过得很好,我不需要妖精的元灵,也不需要君临天界,请不要再费心了,就让我自生自灭吧。”青纱内的身影款款站起来,低声道,“何况,西昆仑山在你的治理下井井有条,有你就够了。”

      “那不成!我不能失去你!”压抑在嗓尖的声音冲口而出,少昊又痛又惊,温柔的眼眸蒙上浓重的阴影。他固执的盯着青纱内娉婷的身影,那身影却转过背,徒留下一个纤长的投影。少昊苦涩的咽下一口气,努力让声音恢复平静:“炎姬,你是先帝唯一的孩子,生来就该成为西帝,统领三界。你怎能不爱惜自己?相信我,我必找到妖精,必让你康复!”

      许久,青纱内的声音幽幽道:“公子,良辰佳时,可愿听曲?”

      少昊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退开几步,坐在白玉栏杆上,明澈的眼底满是温柔与欢欣。

      琴音悠远,似水绵长。它们穿过耳,坠入心,如温暖宽厚的手,轻轻的,柔柔的,卸下双肩沉重的负累,捂热双脚麻木的冰冷,抚平心湖汹涌的浪潮,裹住体内孤单的灵魂。它像不受季节限制的春风,将听者固定在明媚的春日里,拥抱着昂然的绿意与繁花,与万物同生同醉,不离不弃。

      一曲终了,少昊心底透彻清亮,神情如孩子般纯净天真,他太息道:“炎姬,真希望这样优美的琴曲,我永远都是唯一的听众。”随即柔情一笑,又道:“来而不往非礼也。炎姬你奏罢琴曲,我还以高歌,你看可好?”

      “能听战神高歌,炎姬何其幸也。”

      少昊摘下一朵莲,深吸一口气,盯着纱缦后的身影,缓缓而歌: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为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菜菜,白露为已。所谓伊人,在水之俟。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这歌说的是青年男子苦苦寻觅心上人,在漫漫追求路中,伊人始终可望而不可即;其意境清冷缠绵,透着不尽的惆怅忧伤。少昊的嗓音本就极具磁性,于低柔清越中唱得深情婉转,一腔思慕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任是哪个女子听了都不免芳情可可,心晃神醉。青纱内的佳人却陷入沉默,半晌后才不着边际的道:“公子真是让炎姬大饱耳福。此刻便是善歌的妖精来了,恐也难以及得上公子的好嗓音。”

      少昊的脸上荡起无奈的笑,他上前几步,伸出手温柔的抚摸纱缦,就像在抚摸心上人的脸:“炎姬,少昊用心如日月,你如此聪慧,能不懂么?”

      “炎姬驽钝,还望公子见谅。”

      少昊微微太息,几乎就要撩开纱缦,身后却传来个大不耐烦的声音:“少昊,时晨到了,别蹭蹭磨磨的!”

      转过头,少昊看见他的坐骑——神兽麒麟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正不断的用前蹄敲打汉白玉石板,以发泄因等待得太久而蓄积起的怨气。麒麟是天界威力最强的神兽之一,不单通神语,还极有脾气,除了自己认定的主人,便是天帝也不能驯服它。其头像龙,但只有一角,就长在额头正中;其身似马,但周身四足皆披着鳞甲和鬃毛——现下清风吹拂,长长的鬃毛如火焰一般飞扬招展,与身上的鳞片交织出美丽的五彩光环。少昊嗅了嗅手上的莲,颇有些不悦:“麒麟,你来得真不是时候!”

      麒麟先是愕然,次后恼怒:“少昊,我白等了这么久,你还怪我唐突了气氛!”话说于此,转而阴险一笑,对着亭阁高声道:“炎姬,我不解风情,冒然出现,不知有没有坏了什么事——你,计较么?”

      “麒麟大人说哪里话。少昊公子素来以大局为重,正要找你同去东昆仑山呢。”

      柔婉的语调中已经带上逐客的意味,少昊再也留不得,惟有狠狠的白麒麟一眼,只好依言而行。走之前,他以莲示意,一直静立在旁的仙娥便捧着盘子进入亭阁。帘内的炎姬讶异道:“公子,这是……”

      “炎姬,昆仑山的神女素来喜爱配带珍珠,以为惟有圆润的珍珠才能展现神族之美。比之那些俗脂庸粉,你才是最合适珍珠的仙子。”

      “如此,炎姬谢过公子。”面对战神的体贴,亭阁内的佳人始终礼而清淡,近而疏离。少昊不以为忤,脸上反而现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又恋恋不舍的回顾一眼,方才坐上麒麟的背,随麒麟一跃,腾云驾雾而去。

      直到远去的小点完全消失在蓝天碧云处,青纱才被撩开,一个穿着白色曲裾深衣的身影自纱缦内缓缓步出。幽香浮动,裙裾飘摇,这是个娉婷而高挑的女子。一头如丝缎般光滑细腻的黑发随意的在顶上挽了一个髻,只用一根凤凰造型的白玉簪子绾住,余的则如瀑布一般垂及地面。白衣似雪,黑发如墨,单单一个背影,在阳光和微风的拂照下,幽雅而洁净,高贵而晶莹,令人欲想亲近又不敢造次,只能远远的站开,沉沦于那足以颠倒众生的光晕之中。紧跟在光晕之后的,是一头看似平常的梅花鹿和一只略显健硕的鹰隼。

      看看身边没有任何仙娥跟随,那梅花鹿才道:“炎姬,少昊公子温润似玉,对你又是一片痴心,你总那么冷淡,怕是不好吧?”

      “鹿妪说得对。炎姬,你和战神本是指腹为婚,算算年纪,也该大婚了。”拍着翅膀的鹰隼不失时机的插上一句,“老这么不冷不热的,不辛苦么?”

      炎姬恍若未闻,她一直走到栏杆处,伸出洁白细嫩的手,轻抚娇莲。许久后,她才幽幽道:“如果不想将来受到伤害,这便是最好的办法……”

      梅花鹿和鹰隼愕然,异口同声道:“谁?是谁会受到伤害?”

      炎姬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站在她身后的梅花鹿和鹰隼根本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就在鹰隼犹豫着要不要追问的时候,一仙娥款款走来,轻声道:“公主,服药的时间到了。是拿来这里,还是回房去呢?”

      “回去吧。”

      “那婢儿就把小船划过来。”

      炎姬微微点了一下头,仙娥便领命而去。

      不久,一叶扁舟载着炎姬和鹿妪,那鹰隼则盘旋在上空,护送着小船穿梭在稠密的碧叶白莲间,向那碧莲池深处奔去。

      [说明1:春秋战国时代,诸侯王的儿子一般不称王子,称公子。本小说附庸风雅,取此意义,用以标明昆仑山身份高贵的大神。]

      [说明2:《蒹葭》一诗的主题自来有多种解释,本文选取爱情方面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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