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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同病相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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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针指向晚上九点十分。
习零听着书房门开合的声音,把笔扔在一摞练习卷上。
平稳的脚步声从房门口踩过去,在隔壁停下,然后是开门的声音。
房间里只开了台灯,少年仰身坐在椅子上,脸陷在半明半暗里,眼睛陷入黑暗,柔和的光线里下颚线条锋利。
父亲和刑知远竟然去书房谈了吗?
习零咧了下嘴。------十六岁和十九岁区别就这么大么?
习零微微眯起眼。前世幼稚的少年将那人视为自己的“敌人”和“对手”,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此时习斌对刑知远的看重有大半是因为刑家。习斌与刑知远的父亲是生死之交,又有了亲缘,刑家在S省实力雄厚,自然是盟友的不二人选。
至于后来,那人成了少壮派的中坚,用了多少手段去维护习家,去保全习家最后的血脉,习零不得而知。
少年的眼神有点复杂。其实他是欠了刑知远人情的,他知道。
与此同时。
隔壁房间里十九岁的军人关掉了房里的灯,一个人沉入黑暗,不知在想着什么。
七月份的清晨天气很好。习零探头从窗口瞄了一眼天边的火烧云,套好衣服。
习苇和母亲都还没下来,少年坐在客厅沙发翻着手边的一叠杂志,看上去百无聊赖。门被轻轻推开。少年挺迅速地抬起头,视线好巧不巧地和某个人撞在一起。习零努力压制住自己挑眉的冲动。刑知远短裤背心,手里拎着沙衣,看上去也有一点点惊讶。
毕竟还没到他们所习惯的那个“起床”时间。
“习零这么早啊?”
习零被噎得有些无语,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没你早。”
这倒像极了他前世的脾气。对于那个在所有人眼里都近乎完美的人,习少校总是能发现某人很“低调”的骄傲和嚣张,并轻易地被挑起火气,一点就着。
某习很郁闷地想。难道就没人发现那家伙真的很闷骚吗?三十岁的习少校被自己想到的词语膈应了一下。坦诚说,少年时期刑知远没留给他什么好印象,虽然当时那种厌恶只是出于一个急需被认可的孩子对一个得到全部赞美者的嫉妒。好吧,他承认自己嫉妒。嫉妒那个人惊人的天赋,和从始至终的优秀。
作为对手,习零很尊重刑知远。然而作为一个套着十六岁壳子的老家伙,习零还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真的没人发现这人很讨厌吗?!刑知远站在门厅换鞋,他能感觉到来自少年尖锐的目光,审视,探究,反感,还有一点,淡的几乎难以分辨的怀念?
刑知远抬起头来,习零已经很平淡地打过了招呼,语气是恰到好处的厌恶和别扭。他转回了目光。刑知远挑了下眉梢,随即笑道:“那我先上去了。”
习零嗯了一声。
耳朵里听着木质楼梯“咯吱咯吱”地响,习零漫不经心地翻开手里的军事杂志。在走马观花地浏览过几页之后停下。
彩页的杂志里都是在十几年后多数被更新或者淘汰的装备武器,习零有点好笑地看着那幅插图上的一辆步战车,带点自嘲,带点想念,想着很久以前那个嫩生生的列兵被装甲车里的高温炙烤,想着在巨大轰鸣和颠簸里老式步枪与车厢磕在一起的轻响。
想起在那个狭小昏暗拥挤,叫人汗流浃背的空间里,那双明亮的,带着笑意的眼睛。刑知远看着少年的表情,眨了眨眼。
那是个几乎不可能在十六岁孩子脸上出现的表情,那是经历过什么之后,介乎怀念和眷恋之间的感情,平淡而真实。
那个孩子,他在想着什么?
两秒钟,少年抬起头,眼里的警觉在下一瞬化为厌烦::“看我做什么?”
对面的人挺无辜地耸耸肩。“没什么。”
习零扯了下唇角。刑知远显是出去给自己加练了,(而且还是负重的)此刻冲了澡洗掉一身汗意,十九岁的军人站在充满朝阳光线的客厅,颀长而挺拔。
才十九岁啊,已经能看出以后的样子。
某习想想不久以后被称作“蓝狐”的家伙,想想自己十九岁的时候,一个上等兵因为两句话跟家里断绝了关系------还真是无地自容啊。
虽然狠的牙痒痒,但习零还是得承认这一点。自己曾是个十足十的混蛋,而刑知远不是,从来不是。
早餐在一片“祥和”的氛围中进行。习斌吃完就拎着包往军区去了,习零看了眼正跟习苇谈笑风生的刑知远,冲邢敏道:“妈我走了。”
邢敏抬起眼:“上哪儿去?”
习零道:“李磊,打球去。”
邢敏还没说话,倒是习苇半信半疑地看了习零一眼,“中午回来吃饭么?”
习零已经站起身来,“嗯。”
篮球馆。
李磊看着有一下没一下拍着球的习零,开口问道:“怎么了这是,你丫这两天不是在家里刻苦学习呢吗,怎么突然跑出来打球了?”
习零哼了一声,“没事,在家里呆的憋得慌。”
李磊嗤笑:“被你爸骂了?”
习零鄙视了他一眼,“我有那么玻璃心?”
李磊扬眉,语气挺肯定“那是你那表哥来你家了?”
习零一怔。
看着被表情出卖的友人,李磊笑道:“不是吧,被我说中了?”
习零颇有些垂头丧气地嗯了一声。李磊奇道:“就‘憋气’这么简单?”
习零看他一眼“不然呢?”
李磊嘿嘿一笑,“哥们儿你淡定一点我也就放心了。去年那位一来,你丫可是直接跳过一哭二闹直接要上吊啊。”他接着道:“说起来也从没见你跟谁那么不对付,何况人家也就来过那么一次。我还没见过是何方神圣呢。”
------“滚!”习零咬牙切齿。
------他讨厌刑知远居然都幼稚到这么明显的地步了吗?!
几天过去,习少校对自己的忍耐力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比如现在。
邢知远饶有兴味地翻弄着习零的高中教科书,手指捏了捏被圆珠笔字迹划得有些发软的纸页,看向坐在一边的少年:“去上补习班了?”
习零眨眨眼睛,道:“没,我姐教的。”某人面不改色地撒着谎。这种事情邢知远是不会无聊到去找习苇求证的。
邢知远看起来意味深长:“很努力。”
习零神色淡淡:“笨鸟先飞么。”他懒得在去装那少年情状。尤其是对着邢知远。也只有因为面对的是他,自己半生的对手和劲敌,习零觉得自己并没有伪装的必要。他知道邢知远的能力,他不在乎那人会从他身上的变化看出些什么,哪怕是“重生”这样荒谬而不可思议的事情。
习零表情平静地听着邢知远漫不经心地挑着书上题目一道一道念出来,手底下飞快地写着答案。呐,天知道拿了十几年枪的少校同志重新耍起笔杆子看起高中课本,他费了多大的劲。
邢知远扫了一眼。答案正确步骤简洁。习零的字算不得好看,一笔一划横平竖直,写的很快,却也工整,到很有些军人的明了和硬朗。
他笑了起来。“你变化真的挺大。”
习零淡淡地回了他一句。“到该变的时候,自然就变咯。”
邢知远眉梢一挑。他看着眼前卸下伪装的少年。那是一头还未成年的豹子,却已经学会了敛藏起最致命的武器。尖牙利爪不是用作恐吓,而是猎杀。
他不知道这样的转变是因为什么,那个孩子在这一年里又经历了什么。这变化并不是一两天造就的。然而无论习家还是刑家,都愿意看到。这才是一个继承人,一个军人,该有的样子,哪怕他的年龄根本不是承担这些的时候。
哪怕,消磨天真注定是一个残忍的过程。
邢知远微笑道:“有什么问题么?”
习零看着倚着椅背有些懒散的邢知远,也不客气,扯过书翻到最后。“这个。”
邢知远伸过头看了一眼,然后拿过张纸在上面把几何图形复制出来。很漂亮的作图手法,线条笔直。虽然那只是个立方体。
好吧,习零承认,他的确不会。
邢知远一步一步在纸上写着答案,题目对于他来说并不难。习零眯起眼睛,思维跟着那人的笔运转。邢知远写的很细致,习零在脑子里飞快地演算,然后在邢知远写下最后一笔的时候得出了答案。
他看着邢知远写下的答案,一行一行,排列整齐,跳跃性思维,直接得出结论。
就好像经过漫长的等待潜行和迂回,透过瞄准镜看出去。
一击必杀。
呐,怪不得他总觉得标准答案啰嗦且不知所云。看来这才是更符合他的思维方式,直截了当。与那个人出奇的一致。
“跟参考答案不一样。”明知故问的某人。
邢知远一笑:“不过是步骤。”
习零反问道:“步骤不重要么?”
邢知远眉梢一挑。“用更简单的步骤得出正确的答案,这才重要。”他话音里带了强硬的诱导。
习零嗤笑。这样的思维方式,还真是适合他们未来的职业呢。为了更正确的那个结果,使用更好的方式。
更简洁,更理智,更强硬。
更冷酷。
邢知远淡淡看来习零一眼,少年脸上不知为何的嘲讽显而易见,而他并不觉的生气。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好像同病相怜?
“明白了吗?”
有些东西无从逃避,那是信仰,也是宿命
习零语气平静。“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