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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贤妻良母”指导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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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皓,到你了。”郑航蹑手蹑脚地穿过黑漆漆寝室里的架子床,拍醒睡在他下铺的江皓。
上等兵很快醒过来,有点茫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坐起来套衣服,一声不吭。
郑航看了他两秒,然后攀住床椽引体向上翻回自己床上去。铁架子发出咯吱一声响。他把自己放平在硬邦邦的床板上,听见睡在旁边的战友在呼噜声里发出一句模糊的梦呓。
郑航觉得嘴巴有点发干,但他懒得再下床去喝水。刚刚的谈话只持续了两分钟,可他觉得那漫长得像跑了个五公里一样,喉咙发紧,结束的一瞬间被疲劳淹没。
郑航懊恼又厌烦地甩了甩脑袋,却始终没办法把那画面从脑海里面甩出去
“在这个地方永远别自不量力。”
那个人站在门廊前面,语气闲闲。他想起几年以前他们还是小孩儿的时候,那个人随便抬手,就打掉他的骄傲。军队教人变得太多,好像就这么一会功夫,他知道了自己一前的幼稚,而再看见习零的那么一瞬,才知道自己从来就没长大。
男人扛着一杠三星的军衔。他像所有的士兵见到自己连长一样立正敬礼,站得像根旗杆一样笔直。多不可思议,曾经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挑衅对象,低他一年级的好学生,跟他打过架挨过骂的家伙,如今正站在他面前接受他的敬礼,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一股子压迫感朝他直盖过来。
郑航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羡慕嫉妒还是对自己不自觉地做出仰视的姿势心有不甘。他们对上两回,第一回他让他晓得什么是天外有天,第二回他让他免了牢狱之灾,他鬼使神差地在无望的高考之后挤进了人武部填了张表,那会儿他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追逐什么。
好吧他承认他挺佩服现在这个连长。
他们都很默契地没提起某些“似曾相识”,尽管二级士官严重怀疑某人在严肃的面具后面有着极其恶劣的、看好戏的心情。
不自量力。
对方对自己的评价在脑子里盘旋回荡难以驱散。郑航看着习零口中的“好兵”动作很轻地掩上门,隔绝了楼道里微弱的光线。他烦躁地把脸埋进枕头,在两分钟后沉沉睡去。
习零查完哨没走。他蹲在墙角岗哨的视线以外抽了根烟。对面就是军官宿舍楼,他能看见有个窗口还昏暗地亮着。
身上汗早干了,晚风吹过来有点轻微的凉意。他垂下眼帘看着指间香烟微弱的火星儿,暗红色,灼人心肺。
他想着就在刚才,那个人的话。
他说,你足够优秀,以我的标准。
男人在黑暗里面默默地笑起来。他知道他们还差的那么远,他知道他的大脑因为这么一句话莫名其妙地停止运转。他知道他的血,没来由地就热了。
综上所述,他知道很久以前的“动心”已经发展得超出了他的预计。他知道这一回不可能再以一时的目眩神迷当做借口。
习少校向来清楚什么危险是致命的。而他同样清楚,哪怕劝告自己不要不计代价奋不顾身,还是有些东西,因为渴望而无法放手。他重活一世,没了很久以前的盲目热烈,但依然喜欢冒险。
骨子里就是这样。
想得到的东西,总要尽力去试一试才知道值不值得。
上尉拄着膝盖站起来。他看着捻灭的烟蒂被风吹进宿舍后面的草丛里。营区安静得像只有他一个人,习零做了两个扩胸,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伸展中咔吧咔吧地拔节一样,重新挺拔,坚不可摧。
他迈开步子,用那种标准的,军人风格的大步流星的步态,走掉。
“喂,习零。”
“嗯,明白。”
“是,保证完成任务。嗯,对,您放心。”
上尉放下电话。搁听筒的时候动作稍重,挺响的一声。
刑知远抬起头看他。“什么情况,连长?”
习零苦笑一下:“派过来个记者,军报的,下午过来,让咱们连接待。”
刑知远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了一句:“记者?”
习零看起来颇想无语问青天:“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营长说了,宣传需要,让尖刀连组织好接待工作,配合采访。”
刑知远耸耸肩:“苦差事。”
习零冷冷地哼了一声。
刑知远有些好笑地看他:“接受现实然后服从命令吧,连长同志。”他抬手看了看表:“距离明天下午还有30个小时,不赶快安排安排?”
习零懒得再跟他废话,站起身就往外走。刑知远在他后面又加上一句:“参观采访我就不陪同你参加了。”
回应他的是被大力甩上的门板,哐当一声。
尖刀连破天荒地在训练日搞了一整天的卫生。一个人从食堂溜达回来的时候刑知远瞧见郑航带着一帮人跟宿舍一楼的玻璃较劲。看见刑知远几个人都停下来,郑航从窗台上跳下来给他敬了个礼:“报告,指导员同志,一班正在打扫卫生请指示。”
刑知远笑了一下:“连长呢?”
郑航有点不确定地指了指宿舍楼后面。
这个指导员的来历连里不少人都知道。原以为肯定和连长合不来,不想人家工作干得无可挑剔,不少人是真心敬服。而目睹了“某些场景”的郑航却不这么想。显然那两个人之间有什么大伙不知道的“内情”。而每每面对这位笑容可掬的指导员,都会有种汗毛直竖的感觉。对于危险的本能。
刑知远“哦”了一声,“继续吧。”
他绕到宿舍楼后面去。
两个人蹲在草坪水泥砌的沿儿上,习零穿着正装却不怎么注意军容形象地敞着风纪扣,上尉肩章又一半露在太阳地儿里,反光。他胳膊底下夹着军帽,身边儿的地上放着套了塑料袋的饭缸子。他旁边蹲着个少尉,作训服的袖子撸到胳膊肘上,正端着饭盒吃得无比迅速。
景峰放下筷子抹抹嘴巴。习零乐了,从兜里扯出段卫生纸给他:“今天全连没午休,跟战士们说一声,军报的人走了给你们加餐。”
景峰笑了,“谢谢连长。”
习零也笑起来:“别谢我。明天把任务给我完成好了我谢谢你们。”
景峰是个好部下,连长习零对好部下从来不吝于表达他私人的喜爱。
男人慢慢站起身来,脸朝向建筑物的拐角,灿烂的阳光让他眯了眯眼睛。水泥地面上没有影子。
下午马不停蹄地去营里开会,习某人五点半才终于重新迈进了他的办公室。刑知远正坐在桌边读一份文件。
习零扯开军装的扣子,感觉衬衫被汗湿得贴在自己身上。“你这一天挺清闲哈?”他冲着看起来神清气爽的某人阴阳怪气。
刑知远抬起头来看他的样子,笑了:“的确。”他特无辜地耸了耸肩膀。“你清楚猎豹的性质。”
习零哼了一声。刑知远名义上是连里的指导员,实际上的来头和任务师里面有点脑子的人都猜得出来。少校同志只是暂时的借调,美名其曰兄弟部队间的人员交流。他依旧是保密部队成员,自然不可能和什么莫名其妙的“宣传”工作扯上半分关系。
他拉开自己椅子,正准备往下坐,瞧见桌上的东西
“这什么?”他把桌上的袋子拎起来。俩包子,有一个馅儿漏了,韭菜鸡蛋。
刑知远漫不经心地抬眼:“哦,中午饭。”
习零愣了一下,问他:“你给我带的?”
男人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回纸面,“嗯。”
习零眨了眨眼睛,随手把包子扔到桌子的另一边儿,他想了想,又往里推了推,然后坐下,没说话。
上尉拿起搁在桌面上的两页纸,眼睛瞥过右下角的油印子,------它们刚才被压在“午饭”下面了。义务兵转志愿兵的名单,刑知远已经在底下签了字。习零扫了一遍,“江皓”俩字儿赫然在列。他抽出支笔来刷刷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在“刑知远”旁边。
没一会到饭点儿,刑知远站起身:“吃饭去吗?”
习零从屏幕上移开眼神,笑了一下:“这不还有吃的么。”他向后靠在椅背,拿起搁在一边的包子。“勤俭节约艰苦奋斗的作风要保持啊。”男人笑眯眯地说:“谢啦。”
刑知远看起来对某人白痴一样的笑容不为所动。他戴好军帽转身出门,扔下句话:“暖壶里有热水。”
门被带上,咔嗒一声轻响。上尉讪讪地把手里的一缸子凉水放下,伸手去够桌角的暖瓶。------这家伙后脑勺长眼睛了不成?!
营长下的死命令,代表独立营的形象,尖刀连必须“全力配合”采访任务。习零面无表情地从柜子里扯出套簇新的作训服,三下五除二地肩章领花臂章上了全套,然后利索地把自己身上正装扒了个干净。
换完了衣服的上尉慢吞吞地转过身来:“你打算看多久?”他手里还拎着武装带。
刑知远正优哉游哉地靠在门边上,好脾气地笑了:“打算去□□军报记者?”
“军报陈记者五十了,男的。”说完习零差点把舌头咬下来。------他顺着他话茬解释个毛啊!
看着男人笑得一脸意味深长的表情习零翻了个白眼:“指导员你很闲吗?”
刑知远耸耸肩膀,扭身去了外屋。过了两分钟,听见里面“哐当”一声,好像有什么人一拳砸在更衣柜上。男人心情不错地笑起来。
“shit!刑知远你看见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一向动作利索的上尉同志无比利索地给自己系上了腰带,卡槽扣了两次才弄好,在呼吸不畅的两秒钟以后动作过于利索的某人才发现自己戴了根女式的武装带,作训服几乎被牢牢勒在身上。
习零本来就有点儿暴躁的心情因为这个由后勤处引发的乌龙直飙到峰值。等他手忙脚乱地把腰带解下来囧囧有神地抬起头来的时候,刑某人抱着胳膊不知道已经站在门口看了多久了。
这家伙绝对是刚刚就看见自己拿了根儿女式作训服的腰带来着!
------大老爷们儿怎么这么细的腰,天天不吃饭还是怎么着?
刑知远惊悚地发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居然排在恶作剧得逞的得意和落井下石的嘲笑后面。
习零面无表情。这是他心里懊恼到一定地步的表现。“你腰带借我。他决定不再把注意力集中在这根差点儿把自己勒死的腰带以及自己差点把自己勒死的愚蠢上。他没瞧见刑知远脸上有几分诡异的表情。
男人淡淡一笑,倒是很痛快地直接松了自己的腰带扔给他。
习零抄手接住。腰带已经挺旧了,能看出汗水和泥土带来的污渍。习零抽了抽嘴角:“不上个月刚给你配套新的,这就成这德行啦?”
刑知远挑起眉梢道:“给你你还嫌东嫌西,不要拿来。”
习零动作利索地给自己系上腰带,搭扣发出一声轻响。正好。上尉开始坐下来给自己套靴子,崭新的战斗靴,黑色。刑知远还站着没动。他看着男人把迷彩裤腿塞进靴筒,然后去系前面的带子,手指修长而灵活。
都说是正装衬人,可眼前的家伙一身作训服没有平时泥水灰尘的“点缀”,显得身条儿颀长军装笔挺,从上到下熨帖平整,武装带一扎更现出来宽肩窄腰,军人的漂亮。刑知远一扭身儿出去了。
习零军靴踏在地上,挺响。他看了看手表,下午两点十分。再有一会儿军报的人就该过来了。刑知远穿着没了腰带的迷彩坐在办公桌后面,懒洋洋地道:“连长同志,have a nice day.”
习零握着门把手,面无表情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