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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人生何处不相逢 ...

  •   习斌回来一家人开了饭,饭桌上气氛活跃。习零一边陪着笑脸一边小心翼翼,为空一不小心惹着屋里的两个女人,又招来一顿数落。吃完饭母女俩客厅看电视去了,习斌示意刑知远上楼,习零在两个人的背后翻了个白眼。习斌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忽然在楼梯上转过脸来:“站在那儿做什么?!”他有点不耐放地冲自己儿子一招手,看见习零表情平淡眼睛却闪亮了一下。习斌扭过头去微笑一下。

      书房。习斌坐在书桌后面,看了眼面前站得笔直的两个年轻人,“坐吧。”

      习零小幅度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这还是他头回进这屋。习斌书房是受保密条例限制的,没有他本人允许连邢敏也不能随便进。

      总算,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也以军人的身份和父亲坐到了一起,作为一个成年人被对待。习少校总是很容易满足的。

      谈话持续了三十多分钟,关于军部动向和人事调整。习零似懂非懂地听着,父亲和刑知远谈话中提到的许多名字他并不熟悉。他知道自己只能算作是列席,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于是在父亲转向自己的时候习零有些猝不及防。

      “军部破格提拔了你,习零。”习斌的表情平淡,他语气公式化,似乎并不是面对着自己的儿子。

      说实话这确实有点诡异。他们坐在这里,血脉相亲,谈话的内容却和应该出现的家庭,感情,以及日常琐碎毫不相干。好像他们只是被捆绑在一起拥有共同目的站在同一战线上的三个人。以军人的身份,或者,更直白一些,利益同盟的身份,而非亲人。

      而习少校并没有感觉不舒服。他知道之所以如此正因为他们是亲人。他知道有些事情是他的责任。而现在他坐在这儿,这象征了信任和认可。

      他点了下头:“是。”

      习斌又把目光转向刑知远。他并没有让儿子看到他平淡表情里隐含的那一点不易察觉的骄傲。“军部已经在争取习零。上一次演习猎豹的表现不太有说服力啊。”

      刑知远微微笑了一下,道:“是。军部大概认为您已经选择了他们。”他顿了一下,好像要解释什么似的,忽然又加上一句:“习零做的一直不错,这也是我希望你能允许他加入猎豹的原因。”

      习斌终于笑起来:“你小子别在这里当董志国的说客。”

      习零在一旁挑了挑眉。

      刑知远看了他一眼,说道:“习零很适合猎豹,这是我们都清楚的事实,姑父。”

      习斌饶有兴味地“哦”了一声:“你觉得呢?”他问习零。

      穿着军绿衬衫的年轻人在书房不算明亮的灯光里坐得笔直,他说:“120师是我自己选的,爸。”

      习斌点点头,又看向刑知远:“董志国知道我的立场,阿远。”他忽然有些感慨地笑了笑:“我希望你也明白。”

      刑知远忽然沉默了。他视线凝固在桌子的一脚,过了半晌才慢慢道:“我明白。”

      习斌道:“先出去吧习零,我和阿远还有其他事情说。”

      青年应了一声很干脆地起身出门。

      将军看着书房的门合拢,叹了口气。他说:“人都是自私的,阿远。”

      已经是十月份,天渐渐得黑的早了。习零出门之前换了运动服,第二十五圈之后他停下脚步重新把鞋带绑牢,感觉汗水从后脖子上流进衣领。他长长呼出一口气。他的确适合猎豹。因为在那么多“惨无人道”的训练无处不在的危险血与火生与死之后,他可以肯定的只有一件事。他怀念那里。

      没救儿了。习零想。

      不得不说,刑知远的话让他心里舒服不少。至少他对于猎豹来说,还有着政治游戏以外的价值。战斗的价值。习零是个职业军人,相比那些弯弯绕绕,他更喜欢来自老对手的认可。

      “习零?”后面有人喊他,不确定的语气。

      习零扭回身去,暮色里谭明辉的笑容不太明显。习零在心里算了算,大概快三年没见了。

      年轻人远远地走过来,面容渐渐清晰:“这么巧,我还以为看走眼了呢。”

      习零微笑起来:“是啊,挺长时间没见了吧。”

      两个人客套了几句,习零问他:“毕业怎么样?”

      谭明辉道:“还行吧,在军区医院实习呢,菜鸟大夫。”

      习零挑起嘴角:“军区总院,前途无量啊。”

      谭明辉问他:“怎么,休假了?”

      习零耸耸肩膀道:“是啊。”两个人前后脚地迈过操场角落里的小铁门,习零笑道:“部队休个假不容易,回来一趟家里快不认得我了。”

      谭明辉跟着笑笑:“嗯。”他在军区总院也总和部队的打交道,见过许许多多的军官,却总也感觉和眼前的这个人有哪里不一样。

      昏暗光线里男人整个人颀长而挺拔,肩背宽厚。他总让人觉得可信,可以交托。“你肯定是个好领导吧。”谭明辉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习零笑了:“哪有什么领导不领导的,”他把卷起来的袖子放下去,拍拍衣服上的灰土,道:“就是一挂着衔儿的兵么。”

      谭明辉笑了,他没再说话。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对这个人的确信从何而来,他看到他的优秀和坚定,他猜想他的强大和成熟。而很久以前的嫌隙似乎才真正是一场幻象。

      习零看了眼谭明辉的表情,耸耸肩膀道:“部队改变人。”

      对方似乎颇有感触地点了点头。

      他在大院长大,知道什么叫做百炼成钢,知道什么叫做军人风骨,他知道这个人肩上扛着他难以想象的责任,他看见他肩背挺直步伐稳健。而早在这之前,那人强横地脱开他右手关节说“你知道后果”,那人在漆黑的巷子里平淡又强硬地让他走开。他就该知道,这个人有着怎样的内核。

      你越想要了解他,熟悉他,就越发现他给你的所有表象都像浮动的光影,无法清除,无法相信,却又令人目眩神迷,无法戒除。磁石不知道地心里有什么,蛾子不知道火焰里有什么。人们总会在一些愚蠢的感情产生的时候,给自己找个借口。就说我们身不由己。

      两个人沉默地走了一段。他们还没熟悉到谈事业谈感情谈女人,而生活的世界截然不同,,仅仅算是相识,不知道该讨论些什么。至少习零是这么觉得。

      谭明辉在家属楼前面停下脚步:“我到啦,先上去了。”

      习零点点头,他玩笑似地将右手抬到眉际,向前挥出,算作是告别。

      谭明辉冲男人笑笑。习零向他摆摆手,扭身走了。

      年轻的实习医生摩挲着自己的手指,他站在楼道口的阴影里,看着男人的身影很快地走远,缩小,模糊,溶进夜色。

      他慢慢松开,让手自然地垂在身侧,然后眯起眼睛。谭明辉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

      橘黄色的路灯在零点一秒后亮起来。

      刑知远已经走了。习零径自上楼,路过书房的时候看见从门缝里透出来的微弱的光线。他脚步顿了一下,然后朝自己那屋走过去。

      男人坐在书桌旁边看着窗外,路灯昏黄,楼下的树在半明半暗里投下影子。他有点儿无聊地摆弄着手里的钢笔。军部的动向已经很明确了,他们站在守旧一边,或者说,整个军部几乎都是守旧派的要人,猎豹的处境岌岌可危。这个时候如果他选择猎豹,无异于一场豪赌,而且胜算很小。而他了解父亲的性格。习斌身居高位,可骨子里依旧是个军人。他很谨慎,但不可能妥协。习斌是站在少壮派这边的。而无论从自身利益还是他一直以来的信念,这意味着习零也一样。

      进猎豹是迟早的事情。

      习零心情复杂。猎豹给了他太多,他无法把自己失去的东西怪罪在猎豹的要求上。自己选的路,没什么可抱怨。

      而事实上,正是他失去的人和事,让他变成如今的这个人。

      是有点陌生,但他知道这人变成什么样芯子也没变过。倔驴,追逐力量,喜欢自作自受。曾经他因为失去给自己找了个信仰,找了个在刀口上活下去的意义;而现在他有预感,也许他得为了他相信的东西,放弃他本来可以不必失去的。再一次。

      他惊讶于自己的平静。

      已经好很多了。他守护他守护的,他相信他相信的。那些爱他的他爱的人都还在。这辈子。

      已经足够啦。习少校总是很容易满足的。

      他咂咂嘴,从抽屉里面拿出打火机来。金属壳子被磨的变了颜色,很光滑。男人吐出一口烟雾,他眯起眼睛笑了一下,然后把那只打火机扔进木头抽屉的底部。

      时针指向晚上十点。熄灯号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精力旺盛的某人显然没有瞌睡的意思,他又翻了两眼厚厚的特战指挥教程,把笔扔在桌子上。

      他拉开桌子,随手翻了翻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本,还是当年高中的课本,里面密密麻麻的红笔蓝笔,字迹已经模糊。男人笑了笑,然后动作利落地把那些厚厚的书册从抽屉里扯出来。

      整本的笔记被扔进垃圾篓里的时候“咣当”一声。习少校闻了闻手上的灰土味儿,打了个喷嚏。他走回到桌子边,看了眼躺在抽屉底部的打火机,多此一举地把它往里面推了推。然后把垒在桌面上的一大摞军事教材放进去。

      “从四连挖过来的,明天过去领下人。”魏广平走进来,棕色的档案袋被放在习零的桌子上。

      穿着正装的年轻人从文件上方抬起头来,笑笑:“行,连长。”

      魏广平拍拍他,想说什么又停住,转身出去。

      习零想了想,放下手里笔,三下五除二拆开了那只档案袋。

      郑航。19XX年生,200X年入伍,B军区120师独立营四连,二级士官。

      男人有那么一秒钟的疑惑,紧接着是持续两秒钟的惊讶。他看着档案上的年轻人一身军装面色严肃,熟悉的脸孔,以及和记忆中截然相反的气质,笑起来。

      原来是老熟人啊。

      中尉摸摸鼻子。他想起某个夏天他和照片上这个兵------当然,那会儿他们都还没穿军装,狠狠地打过一架,出于某种非常“高尚”的目的。习少校很高兴看到他终于做出了一点小小的改变,尽管和他自己的命运无关。

      这回他遇见了一个被挖角到尖刀连的好兵,不是那个在油腻腻的小吃店里一瘸一拐喜欢打探八卦的落魄男人。私心以为,那个场景不会再重现,也许他自己也不必再体会那个时候的情绪。

      没人会喜欢那种感觉,看着苍老的母亲在街对面,却只能对着一碗放了太多盐的拉面沉默。没有希望,没有安宁,没有故地重游昨日重现的感怀。就感觉着冷酷在血管里哗哗地淌,灼烫刺骨。

      习零又看了一眼照片上端端正正带着军帽目视前方的郑航,回想一下那个上高中的染着黄毛儿叼着烟流里流气的家伙,屈起手指轻轻弹了一下,然后他合上档案,摸着自己下巴“嘿嘿”地笑起来。------不知道郑航同学发现这回有落在自己手里会是什么反应呢?他有些恶趣味的,小小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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