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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知我者 ...


  •   帐篷里陷入了一种诡异而浓稠的沉默。挂着士官肩章的医务兵面对着著名的“蓝狐”和刚刚大闹了指挥部的红军中尉,以及两个人之间明显熟识又明显不怎么亲切的气氛很明显地紧张了。

      然后可以很清晰地看见中尉脸颊侧面明显紧绷的咬肌。

      刑知远嗤笑出声。

      习零吸了口气,声音平稳:“难免的。”他阐述了事实而并非为自己可怜的胳膊辩护。

      刑知远笑道:“知道么,在正常的思维里你应该束手就擒而不是自己扯断自己的胳膊。这是可以避免的。”

      习零挑了眉梢看他,那更像是因为惊讶而不是因为疼痛带来的面部扭曲:“为了避免千辛万苦最后一无所获被少校你嘲笑,‘豁出去’是难免的。”他看了眼刑知远似笑非笑的表情,加上一句:“当然现在也一样被你嘲笑。”

      刑知远一挑眉:“我不知道你这么在意我的评价。”

      习零眨了眨眼睛。

      医务兵长长呼出口气站起身来,下意识地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少校冲他摆了摆手。

      刑知远看着习零慢慢活动右手的手指,笑了一下,然后又掏出一副锃亮的手铐来。

      习零一脸无语地看着男人动作娴熟地拎起自己右手手腕,然后“喀嚓”一声吧他刚刚恢复功用的右手铐在了桌子腿上。干脆利落。他默默地抽了抽唇角。“我不知道人民解放军指挥官还随身携带这玩意儿?”

      刑知远弯了弯嘴唇,看他。

      习零此时姿势诡异。他左手铐在椅背,右手铐在桌腿,整个人几乎半仰在那把木头椅子上,后背被椅背上的棱角硌得生疼。他哼笑一声,道:“对,差点儿忘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猎豹指挥官。”他补全了称谓,特意咬重了‘猎豹’俩字。“怎么能连这样小儿科的东西都没有。”

      刑知远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直到教习零有点不自在地微微撇开脸。他笑起来:“从你进来我就带身上了。”他笑得特别真诚:“为你准备的哪。”

      习零一挑眉:“哈?荣幸之至。”

      ------两副加固手铐招待他,果然是从一开始就想生擒的么。

      他被铐得很不舒服,脸仰着,正对着桌上那盏台灯,灯光耀眼。

      刑知远看着被牢牢以诡异姿势固定在椅子上的习零,年轻的男人仰着头,肌肉紧绷,喉头因为下意识的吞咽上下滚动。

      他问道:“在120呆的不错?”

      习零想做个耸肩的动作,无奈动弹不得,连说话都有些费劲:“如你所见。”

      刑知远笑笑,忽然道:“全军覆没了啊。”

      习零笑了笑,从刑知远的角度能看见他有些紧绷的下颚。他道:“我还活着哪,少校。”

      刑知远眉梢一挑:“你已经被俘了。”他笑得有点危险:“还是说,你还想着从这儿走出去,活着的,中尉?”

      习零扯扯嘴角,他显得意兴阑珊,“是啊。”倒是一口承认了。

      刑知远显得饶有兴味。他问道:“如果这真是战场,你打算怎么办?”

      习零轻轻吸了口气,道:“开手铐,拿刚才那位的枪,绑他做人质。”

      刑知远不出所料地笑了:“你觉得成功率有多少?”

      “百分之十。”习零淡淡道。

      刑知远弯弯唇角:“我很高兴你没有冒险。”

      习零“哼”了一声,他道:“就算成功了,我左手也得废掉,眼下的情况看来,还不值得。”他顿了一下,笑笑:“如果我要冒险,你大概会直接枪杀战俘吧。”

      刑知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到底不是战场。”

      如果是战场。

      如果是战场,一条手臂或者战场违纪的代价都不重要。或者说,都是值得的。

      拼尽全力铤而走险就是为了活着,活着就是为了胜利。很奇怪的逻辑,而习零发现自己的思维陷在了这样的怪圈里出不来。

      实践证明活着不等于胜利,有时候必要的死亡是胜利的一部分。而活着的好处在于你也许能看到胜利。

      又或者,活着就是存在本身的意义。

      对于一个军人来说,生命和胜利两者是可以分离的,而对于一个战争中的人来说,活着就是胜利。

      中尉面无表情地陷在绕口令似的思维网里默默纠结。他没什么可委屈的。多年军旅,失却和死亡早让他知道自己心坚如铁。死了就是死了,战场上任务失败,他从来没期望过更好的结局。可是对着某个曾毫不犹豫杀死自己的“仇人”,到底莫名不爽。他们向来没什么情分,上辈子这辈子都一样。而他们两个,毋庸置疑地一样熟悉他们必须遵守的规则。游戏的规则,战场的规则,生死的规则。

      要保全的,要舍弃的,心里都清楚。为了活着,为了胜利,为了该死的他们选的道路和责任。

      这真要是上了战场,谁也不会再留这两分情面。

      习零笑起来,声音却低沉,他跟着附和道:“到底不是战场。”

      停了一会儿,又换了商量的口吻,“所以虐俘就不要做得这么全套了成么?”

      刑知远危险地眯起眼睛:“我不接受无根据的指控。”

      习零咧嘴。他左边肩膀一下一下地疼得厉害。他舔了舔嘴唇:“长官,这样不好吧。”

      刑知远笑了:“我以为120师的同志们都是硬骨头。你们向来拼到底的作风猎豹很佩服。”

      ------拼到底?习零苦笑起来。------这家伙绝对、绝对是故意的!

      尼玛这就是说老子赔了夫人又折兵么!

      刑知远微微一笑。他看着被铐在那里的男人脸上有些好笑的表情,忽然就沉默下去。他很想知道这人会怎样看待这场“战争”里的死亡。------对于一个刚刚以一个排士兵性命为代价换取一个“斩首”机会的年轻指挥官。而现在他突然失去了探究的兴趣。

      他就该知道他们是一样的人,一样的思维方式,一样背负战场道义,也一样,是最冷酷的那个。也许他们会有点难过?也许。但理所当然地不会犹豫这样的决定。

      如果是真的战场,这支队伍注定会全军覆没,习零依旧会为了“斩首”牺牲他的部下。他自己本就是有赴死的准备的。而他会死在自己手里。没有“大概”。

      “麻烦您能把灯关一下吗,指挥官同志?”习零声音有点嘶哑,依旧是带点调侃的轻松语调。

      刑知远愣了那么两秒,他走过去。

      男人脸仰着,正冲着那高瓦数的台灯,瞳孔缩起来,教人想起某种猫科动物。眼睛里面的光芒折射。

      刑知远伸手将台灯拧暗。

      帐篷里的光线暗下来,军绿色的背景有些莫名的柔和。习零眼前头已经是一片眩亮的影,在暗色里几乎什么也看不清楚。站在旁边的男人只剩一个高大的轮廓。习零下意识地吁了口气。他脸上有一瞬间的放松,嘴角扬起一点点。

      而他看不见那个人脸上的表情。

      温和的,平静的,近乎柔软。

      刑知远眯了眯眼。他看着灯光暗下去时年轻中尉脸上一瞬间的松怔和餍足。光线柔和下来,而刚刚似乎还是疲惫却依旧危险的豹子,收起尖齿利爪,猫儿似的。

      手抬起来的时候刑知远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而他却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在干嘛。机智灵活随机应变的猎豹指挥同志在一秒钟的怔楞后将手拍在中尉肩膀上,不出所料地听他抽了口凉气儿。

      习零扭头瞪他。

      男人微微低了头,下颚以上的脸孔陷在他自己制造的阴影里,看不出表情。他忽然开了习零右手的铐子:“喝水。”

      中尉从对方手里接过行军水壶,咕嘟咕嘟一通凉水灌下去,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谢啦。”他将水壶递还给刑知远,趁机活动了下自己的手臂,清楚地听见自己骨骼噼啪一阵乱响。

      刑知远的视线在他脸上凝固了两秒,然后转开。他将水壶放在桌上,笑道:“我这不算是虐待俘虏了吧?”说着又拎起他手腕,重新铐上。

      习零模模糊糊地哼了一声,像是从鼻腔里发出的一声咕哝。

      刑知远发现自己下意识地微笑了一下。这个弧度几乎震惊了他。

      “诶,好歹给我把俩手铐一块儿吧?”中尉不死心地道。

      刑知远一摊手:“免谈。”他语重心长地道:“中尉,锲而不舍是好事,但很烦。”

      习零翻了个白眼,叹口气。他看着男人转身离开,无奈地发现眼下这个诡异的姿势让他动不了分毫。两副手铐,俩地方,两只手碰都碰不到,更别提脱铐了。

      两个兵接着走进来,沉默地站在桌子后面。某人干觉着来自背后没有半刻移动过的视线,咧咧嘴。

      帐篷外面很静,只听见来来回回的脚步声,还有行进中装具枪支磕碰的轻响。习零决定自己昏昏欲睡。他很费力地瞄了一眼自己套着铐子的手腕,以失败告终。

      “嘿,同志,能给个点儿么?”他把头扭到最大程度,斜着眼睛对站在侧后的一个少尉说。

      然后是一阵尴尬的沉默。人家猎豹的俩人根本不为所动。

      习零在昏暗的光线里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

      八个多小时就这么过去。中尉迷迷糊糊地醒来,似乎想要伸个懒腰,手铐在桌腿上划动一下,发出“卡啦”一声响。身后两个已全神戒备习零皱皱眉,他似乎对目前的情况有些迷茫,整个人动一下就能听见骨节在“卡啦”“卡啦”地响。他有点不满地嘟哝了一声,又扯了扯把自己弄成个固定姿势的手铐,似乎正慢慢地清醒过来。

      不过说话似乎依旧不经过大脑:“刑知远呢?叫他过来。”

      猎豹的俩人对视了一眼,少尉扭身出去。

      “能给口水喝不?”

      剩下的一个三级士官看了他一会,然后走过去拿了水杯,对着中尉的嘴灌下去。

      凉水顺着下巴的弧线淌下去,滴滴答答,中尉胸前湿了大片。习零挺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他道:“我是真渴了,没想跑。”他听着帐篷外面的脚步声,又加上一句:“警惕性挺高,对你们队长的精神领会的不错哈。”

      “什么精神?”话音没落,刑知远踏进帐篷。他看起来心情不错,笑道:“在背后议论别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习零也笑。他一脸“你知道的”,反问:“我是在‘背后’议论的么?”

      刑知远一挑眉,决定不再和他争论这个话题。一挥手让两个兵出去,他走上去给习零开了手铐,两只手的、

      中尉长长呼出口气,他活动活动手指,看着自己手腕上一圈淤紫,抽了抽嘴角。

      刑知远慢吞吞地绕过桌子:“演习结束了。”

      习零挑了挑眉,------演习不结束他会主动跑来给自己开手铐?

      男人拎起暖壶,热水倒进杯子里的声响在安静的帐篷里听得分明。

      习零转过身看他:“我睡了多久。”

      刑知远呷了口热水,道:“你自己不知道?”

      习零给了他一个冷笑,没再说话。俩人都心知肚明,绕来绕去打哑谜,有什么意思。

      他睡了六小时零十五分。或者说,他保持了闭眼的状态六小时十五分。没人会真正在敌营里铐着双手睡得香甜。他伸手从刑知远手里拿过那只军绿色的缸子,一口气儿把水灌下去。刚倒出来的热水烫的他卷了卷舌头,胃里倒是暖洋洋舒服的很。

      “战损比多少?”习零开门见山,语气冷淡。

      刑知远看着对方把杯子搁在桌上,一脸公事公办:“统计数据还没有出来,中尉。”

      习零“哦”了一声,明显的不信。他到没再问,却换了一个更尖刻的问题:“我能问下我睡着着六小时里你有什么战果么?”他看了眼刑知远脸上的表情,笑笑:“私人的。”

      刑知远挑挑眉。“抱歉你的私人问题涉及我的工作保密。”他看起来爱莫能助地一摊手。

      习零视线似乎漫无目的地扫过地面,在桌子那边的军靴上停顿了一下。

      刑知远笑了:“你很好奇?”

      习零眼珠一转,他也笑起来:“是啊,我在猜死掉的是哪位红军首长。”

      刑知远一撇嘴,他成功地掩饰了那一点上扬的弧度:“你说话倒是不客气啊。”

      习零耸了下肩膀,没说话。他又看了眼男人靴子和裤脚上的污迹。对方已经把脸上的油彩洗了,但明显衣服还没来得及换。他眯着眼睛把视线停留在男人下巴上一点不易察觉的墨绿,笑了笑。他身上有一种隐藏的很好的风尘仆仆。

      刑知远走过来拍了拍他肩膀:“醒的挺是时候。”他意味深长地道:“该遣返了,俘虏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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