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锁的衣橱》令狐葱

6、（6）狗咬人

　　周六的时候，孟星河洗了车，买了些水果和鸡蛋去看望父母，陪父母吃饭。
　　他爸妈住得并不远，可他也不经常回去。
　　工作忙、加班多不过是敷衍的借口，更多的原因还是父母常常闹矛盾让他也不愿意多回去当炮灰。
　　孟星河他妈陈淑华年轻时是电视台记者，全国四处跑，很少在家。现在退休了闲在家，就看不得男人总往外跑。但孟星河他爸退休以后却喜欢出去和自己以前单位上的人打打牌、喝喝茶，经常不着家。于是一辈子没怎么红过脸的两口子现在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吵闹不休，彼此看不顺眼。孟星河拉不来父母的偏架，只觉得他们都是更年期讲不通道理，所以很不愿意回去。
　　摆筷子的时候，孟凡胜见儿子回来也没个笑脸，神情凝重，猜测他可能遇上了棘手的问题，于是关切地问道，“最近怎么样？”
　　“还行。”孟星河的表情看起来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怎么这么久也不带楠楠回来吃饭？”
　　他爸提的这个“楠楠”是孟星河的前女友李雨楠，在私立幼儿园当老师，比他小三岁，在父母眼中应该是很适合结婚的对象。但现在两人已经分手了。孟星河不是那种一失恋就要发朋友圈告诉全世界的人，也不会半夜给爸爸妈妈打电话哭诉，所以分手也有一段时间了父母却还不知情。
　　他一边从电饭锅里添饭一边跟他爸解释：“没在一起了。”
　　“分手啦？怎么回事？你们之前不是处得挺好嘛。你平时也大方一点，买些礼物，制造点小惊喜，别对女孩子抠门，没人喜欢这种的。”
　　“对，你爸说得没错，大方一点，就算要抠门也得像你爸一样，结婚以后再抠门。”
　　孟凡胜被他老婆这句阴阳怪气气得差点要摔筷子不吃饭了。
　　孟星河没搭理父母斗嘴，他自问并不抠门，但两人到底为什么分手，他也说不太清楚。被腾讯裁员之后那段时间他过得浑浑噩噩。李雨楠有时候下班回来会和他发脾气，抱怨和数落他待在家里什么也不做，孟星河也心烦，便不像平时那么低三下四。几次吵架、冷战之后李雨楠就忽然收拾东西搬走了，带着一股赌气的意味，可孟星河也没有挽留。
　　吃了几口菜，孟凡胜才无奈地说：“分了就分了吧，反正你还年轻，慢慢找，不急。”
　　孟星河能听出他爸这话里的口是心非，但是他并不打算和李雨楠复合。
　　有些感情分开以后看得更清楚，他们并不合适。
　　吃完饭，孟星河主动去洗碗。陈淑华一边嗑瓜子一边靠在厨房门框上问儿子，“儿子，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其他事了？”
　　女人的第六感还是准的。
　　只是孟星河从小就和父母说不着什么，他习惯了一个人藏着心事。
　　见儿子不说话，她长长地叹口气，“我和你爸也老了，帮不上你什么了。也就指望以后给你带带孩子，别的都得靠你自己。”
　　孟星河扭头对他妈笑一下，“行了，你俩安心养老吧。”
　　“工作上要是有什么不顺利，就换个公司吧。你们这代人不是最喜欢跳槽了吗？”
　　“妈，我已经没在腾讯了。”
　　嗑了一半的瓜子皮卡在了牙齿缝里，陈淑华咳了两声才问：“不在腾讯了？你现在在哪儿工作？”
　　“云捷。”
　　凌睿的公司当然不如腾讯有名，不懂行的人可能没有听过，孟星河父母就是这类人。
　　“在腾讯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为什么要走？”这句话的语气明显带着质问，孟星河知道他妈一定觉得从大公司换到了小公司，不合理。
　　他只能实话实说：“腾讯把我裁了。”
　　“你在腾讯七八年了，这也能裁到你头上？”陈淑华抬手把瓜子皮往垃圾桶里一扔，声音拔高了八度，显然没想到竟然是原来的公司不要孟星河了。
　　老一辈的人不懂互联网行业的就业形势，孟星河耐心地和她解释：“就是年纪大了，才没人要。不过新公司前景很好，年薪也比在腾讯高。我挺满意的。”
　　陈淑华也不知道这是冠冕堂皇的说辞还是真的，但心里觉得再好能好过在行业里的龙头企业工作吗？只不过儿子已经这么说了，再细细碎碎的追问就惹人烦了，她只能说：“反正你觉得好就行。”说完仍不放心，又苦口婆心地说，“现在经济也一年不如一年。我们倒是领着社保，好赖就这样了。你才三十岁，该拼的时候也要拼一点，好好珍惜眼下的工作。别错过机会以后老了后悔，像你爸一样。”
　　孟星河点头，又劝了他妈一句：“你也别总说爸了。都退休了，说那些有什么意思。”
　　“哼，他一辈子没出息，自尊心还怪强的。”
　　这样的话，孟星河自然不敢再接了，怎么说都不对。
　　水池里只剩最后一口锅没洗完了，孟星河一边用钢丝球擦一边又想到了凌睿，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情绪什么时候可以被时间抹平。一个月？还是更久？
　　周一上班，他又要和凌睿近距离接触了，对他来说一点也不轻松。

　　孟星河记住人脸和名字都比较慢，他从小就这样，初中毕业都没把化学老师的名字记对。
　　但是这次入职云捷，他很短时间内就记住了一个同事——陈彦斌。
　　这个同事实在有点让人无所适从。以前在腾讯孟星河也遇见过不少讨厌的同事，然而只要坚持井水不犯河水，通常也就慢慢能相处了。可坐在他背后的这个陈彦斌真的像只峨眉山的猴子，没事就要来招惹人一下。孟星河一直忍耐着，告诫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陈彦斌还和他在同一个项目组，每天都有工作上的事情要交流，弄僵了关系只会影响自己的工作进度。
　　但是，陈彦斌却一次又一次挑战孟星河忍耐的极限，根本没有停止的迹象。
　　比如眼下，他就来麻烦人了，说自己走不开，但外卖到楼下了，麻烦孟星河去帮他拿一下。
　　孟星河比他还大两岁，两人也不是上下级关系，实在没道理听他差遣。可架不住陈彦斌脸皮厚，他转身摇着孟星河的椅子背，说：“孟哥帮帮忙啦，反正你也不忙。”
　　孟星河很想说自己也忙的，但确实脸皮没有那么厚。
　　等饮料拿上来后，陈彦斌倒是很大方的从纸袋里拿出一杯咖啡递到身后，“来，孟哥，辛苦了。”
　　孟星河立刻就拒绝了，“不用了，谢谢。”
　　“哎哟，你辛苦帮我跑一趟，我怎么好意思让你白跑。拿着喝吧！美式，我看你平时也喝美式嘛。”
　　“真的不用了。”
　　“这么不给我面子吗？”
　　孟星河不想推推拉拉，最终把咖啡接了过去，也只是放在了桌角没喝。
　　没过一会儿，他们项目组的工程师段长宏绕过来，拍着陈彦斌的肩膀问，“帮我点了咖啡吗？”
　　陈彦斌两片嘴皮一张，就说：“哎呀，孟哥他不知道咖啡是我帮师父你点的，就顺手拿去喝了一杯。我已经重新点了，马上就送过来了，最多十分钟。稍等哈。”
　　段长宏笑着回头看了一眼孟星河桌角的咖啡，不在意地说：“没事儿，那你一会儿拿去放我办公室，我现在要去二十五楼开会了。”
　　陈彦斌用眼角看了一眼孟星河，接着段长宏的话说：“凌总怎么这么看重刘大华的项目，天天扎在二十五楼，还轮番让人去指点迷津。这是不是也该给师父发点补贴哟？天底下哪有免费的技术。”
　　段长宏垂下眼，不方便在工作区说什么，但他对陈彦斌的说辞倒是也没否认。
　　坐在他们背后的孟星河听完了全部对话，他想找个空隙站起来和段长宏道歉的，心里又气陈彦斌是故意的，犹犹豫豫，最后眼看段长宏都要走了，他才喊了一句“段工”。
　　段长宏朝他摆摆手，表示不在意咖啡的事。
　　孟星河更尴尬：“我马上再去给您买一杯，美式对吗？”
　　“不用不用，小陈不是重新点了吗，我不喜欢喝楼下那家。等他点的到了给我拿过去就行。”
　　“实在对不起，段工。”
　　“小事情，别在意，去忙吧。”说完就转身走开了，也看不出是不是真的不在意。

　　陈彦斌原本以为孟星河会立刻找他说道这件事，他都想好了应对的说辞，一定能说得孟星河屁也放不出来半个。
　　却不想孟星河竟然是个忍者神龟，一直到下班都没提这件事。
　　他越是这样，越让陈彦斌心里很没底。
　　下班临走之前，孟星河忽然被身后的陈彦斌拉住了胳臂，对方抬头望着他，一脸浮夸歉意地问：“孟哥，你生我的气啦？我就是开个玩笑，你当时说清楚不就完了。结果你一声不吭，搞得我都不好意思解释了。你看，你下午还一直不说话，我怪害怕的。要不要我去跟段工解释一下？”
　　“不用了，以后不要开这种玩笑了。”孟星河也不是完全开不起玩笑的人，可是跟陈彦斌他是一点都不想玩这一套。又不是小学生了，简直幼稚可笑。
　　“好好好，今天是我不对。”说完，他又神神秘秘的靠近了孟星河小声讲，“哎呀，段工我是最了解的了，他不会把这种小事情放在心上的，放心吧。”
　　他知道陈彦斌就是想让领导觉得自己是个不懂事人，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原则问题，现在再纠结对错已经没有意义了，难道和一个脸皮比城墙还厚的人比谁更不要脸吗。那不就等于狗咬了人，人去咬回来一样。
　　“我先下班了。”
　　“诶诶诶，别走别走，孟哥，我请客，今天我必须请客赔礼道歉！是我没分寸，不知道孟哥开不得这种玩笑。”
　　孟星河没搭理陈彦斌的阴阳怪气，巧妙地甩开他的手，拒绝道：“不用了。”
　　“看吧看吧，你还是生气了。我都道歉了，你别这样啊……”
　　陈彦斌直接站起来，像好哥们儿一样攀着他的肩膀。两个人虽然有身高差，但是陈彦也不矮，一米八三左右，他贴着孟星河不放人走，“咱们一个组，又坐得这么近，天天见面，我不想真的弄尴尬了。今天真的、真的是我不对，瞎开玩笑了。孟哥给我一个面子，咱们出去吃点东西喝一杯，行不行？行不行！”
　　他的声音那么大，已经引起周围人的注目，孟星河轻轻皱起眉头，被迫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