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痴愚遇见无尽》螟蛉子

37、第三十七章

　　没多久，洞察王迪迪公布了实战训练的实力排行榜，此榜贴在暮光之威学院门口，两座披斗篷的黑曜石雕像之间。雕像纹丝不动，投下的影子，却会对靠近的学徒作出各种刺杀动作。刚发觉此事时，阿伦吓了好大一跳，直至确信自己毫发无损，才明白这仅仅是建筑师的恶趣味。

　　在艾尔尼亚学校，所有学徒的成绩，包括精神力等级在内，属于个人隐私。
　　倘若某位教授拿成绩说事，当众批评表现不佳的学徒，那么该学徒可以上报暮光之威学院，暮光之威的潜行者们——那些浑身血腥味的黑衣人——会请那位教授去审判院忏悔。
　　唯有实战训练除外。没有分数，只有名次。小狮子安德烈和阿伦的名字高居排行榜的榜首，小皇帝艾尔尼亚和狄安娜次之。狄安娜自认为是累赘，不然，在她眼中，小皇帝肯定比小狮子强。
　　“狗屎运。”不少预备生嫉妒阿伦抱了小狮子这大腿。
　　“知道吗？”小狮子的跟班，雀斑少年博比贝朗格酸溜溜地说，“这一回你最强，就意味着下一回你必须作为强者，与弱者组队。你不可能再沾世子邸下的光，除非你下一回排在末尾。”
　　说得好像他乐意沾光似的。阿伦费劲地寻找律的名字——律竟然排在倒数第一！
　　律给出的答案很简单：“我没有杀女伯爵。”
　　“……为什么？”
　　“女伯爵不该死，是崎岖伯爵，将她的女儿，投入海中。”
　　阿伦犹豫了一会，辩论道：“但，女伯爵杀害了很多无辜的人，尽管她的所作所为是为了救活女儿，她的确出卖了灵魂，向恶魔……那些深潜者……”
　　“为了救活女儿，母亲被迫作恶，”律生硬低沉地打断，“这是国之罪，诸神之罪。”
　　“什么意思？”阿伦似懂非懂，思路有些混乱。
　　“保护屏障，不能庇护你们的子民，”律话锋一转，睁着金黄色的眼睛，镇定地注视着他，忽地伸出一指，轻按住他的胸膛，“冷漠、自私、排除异己，人心即恶魔。”

　　或许是缘于文化差异，来自东大陆的王子律门罗，见解总是令人莫名其妙。
　　譬如律认定，精神力，也就是人类的情绪，是一种干扰力。阿伦不得不为此担忧，哪怕有屠龙的本事，与帝国价值观截然相反的这些观念，也会令对方的成绩不及格。
　　不过，说到底，作为身份尊贵衣食不愁的王子，这大概是无关紧要的。

　　除了《精神力学》、《生命的奥秘：灵魂炼金术》和《搏斗术》，阿伦最近还在信仰之力学院学习《诅咒与召唤：古圣玛斯语》，讲解此课的武乩师，是个穿紫红色大麦提袍的年轻女人。
　　她用石灰笔在木板上写下黑兹尔这个奇怪的名字。根据同桌一位留级的预备生的说法，她是武乩师里唯一的‘驭魔者’，地位仅次于‘神侍’，能奴役恶魔为己效力而不被堕落的气息侵染。
　　阿伦注意到，学习这门课的预备生少得可怜，大部分人是留级生。尽管武乩师的待遇很好，如狄安娜所言，就算什么也不干，一个月的酬劳也能买十只咕叽鸟。但成为武乩师似乎并不容易。

　　“语言比利剑更伤人，”名为黑兹尔的年轻女人道，“如果你遇见的每一个人都告诉你，你气色不好，你看上去很虚弱，那么你很可能接受暗示，被这些语言影响，从而生一场大病。有些学徒喜欢装病请假，他们告诉我，噢，黑兹尔，我头疼、我肚子疼、我得了疟疾或者昏睡症，不能来上你的课了。我奉劝他们别这么说，否则，诅咒生效，假病成真。”
　　讲台下鸦雀无声。阿伦听明白了，逃这门课是一件危险的事，天知道这女人会诅咒什么。
　　“有时候，沉默是聪明的做法，当你开口，你说的每一个词，都会具备威力。有些人喜欢把‘我做不到’、‘我不够聪明’、‘我很胖’挂在嘴边，也许是出于对赞美的谦逊，结果是他会逐渐变成他所描述的那种人。我喜欢那些自信的家伙，小狮子就是一个很好的案例，可惜他与这门课无缘，他的口头禅是‘我能’、‘我会’，他七岁时，我曾目睹他激发出斗气的整个过程。”
　　阿伦记得，仲夏节之夜，征服王曾经夸赞过小狮子的斗气，可斗气究竟是什么呢？
　　有这疑问的不止他一个，不少预备生窃窃私语着。
　　黑兹尔说：“斗气是人类在濒临死亡时爆发出的潜力，搏斗师通过反复揣摩濒死的体验来控制这种潜力，这是钢铁意志学院教授的内容。重点是，征服王的家族在出战前都会说一句话——为艾尔尼亚而战，我将带着尊严和光荣凯旋。我相信，这句话就是狮子家族常胜的秘诀之一。”
　　“……”如果这有用的话，阿伦打算每天都说一遍“我和庇护王两情相悦”。
　　“语言的威力，就是我们的主题，在学习之前，请你们大声说一遍：我能学好这门课。”
　　“我能学好这门课。”阿伦照办了，心里却在想，能吗？
　　黑兹尔抱手摇头：“我听见了言不由衷的声音，我需要的是你们集中精神，调动身体、意识和语言，只有这三者达成一致，你们说出的话才是最有效的，否则适得其反。”
　　阿伦鼓起勇气，大声道：“我能学好这门课，成为真正的武乩师！”
　　由于其他预备生压根儿没想说话，阿伦这句话显得格外唐突响亮。教室里顿时笑成一片，就连坐在第一排的小皇帝艾尔尼亚，也侧过身，用那双活力四射的眼睛，笑模笑样地看着他。
　　“小可爱，你叫什么名字？”黑兹尔终于注意到了这个黑发棕眼的少年。
　　阿伦唰地站起身，涨红了脸道：“我……我叫阿伦。”
　　“阿伦，你听见这些笑声了吗？”
　　“是的……”阿伦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黑兹尔郑重地说：“这些笑声，也是一种诅咒，他们潜意识里想让你否决掉你所说的话。”
　　阿伦睁大了眼睛，经过黑兹尔这么一说，他突然觉得笑声并没有那么让他羞耻了。
　　“很好，看来你已经学会了如何屏蔽掉这种无意识的低级诅咒，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这下子，阿伦确信自己会学好这门课，因为黑兹尔并没有嫌弃他那酷似东大陆人的发色，而且鼓励他犯傻，他喜欢上了这个老师。他甚至发现，黑兹尔的做法，有点像庇护王华无尽，华无尽总会有意无意地说，你是勇敢的孩子，你是个坚强的孩子。
　　就算他原本不是，他也愿意为此变得勇敢坚强。见识了语言的威力，他突然想起华无尽教给他的那句咒语，“心之所愿，无所不能”，这或许就和狮子家族的凯旋誓言如出一辙？

　　夜里，阿伦抱着灯塔水母，窝在被窝里，打开久无音讯的《恶魔学》，轻轻地念出这句咒语：
　　“华，我很想念你，请你和我聊一聊，好吗？”
　　过了好一会儿，一行漂亮连贯的手写体，出现在了草莎纸上：“好久不见，我的小黑猫。”
　　阿伦大喜过望，连忙按紧书页：“你最近很忙吗？”
　　“恐怕是的。”华无尽的精神似乎不怎么好。
　　“我看了报纸，”阿伦笨拙地寻找着话题，“他们说你醉心于炼金术。”
　　华无尽打趣地写道：“看来即使没有洞察王的监控，《多罗晨报》也能胜任帝国的眼睛。”
　　“华……我有很多事想要和你分享。这些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对了，我在请求伊泽教我炼金术，这样一来，你真要研究何蒙库鲁兹，也许我能帮上忙，至少我可以阻止伊泽他们破坏实验。”
　　书页空白了半晌，又浮现出大段的字迹：“阿伦，我的准骑士，请接受来自我这个不称职的庇护王最诚挚的谢意，感谢你为我作出的一切努力，你在实战训练里的表现，也让我感到非常的宽慰和骄傲，我由衷希望你能一直坚定不移地走下去，永远幸福快乐，毕竟这个世界如此美好。”
　　这个世界很美好。梦见报丧女妖之后，姬莲薇尔也这么安慰他。难道这句话有什么深刻的含义吗？阿伦困惑地瞪着这些瞧不出语气的字迹：“……我会的。可是，我梦见了报丧女妖。”
　　这一回，字迹几乎是立刻就浮现出来：“她长什么模样？”
　　“呃，她像个骑士，哭泣着，有一头红发。”阿伦急切地问，“我的养父母会出事吗？”
　　华无尽言简意赅地写了两个单词：“不必担心。”
　　“……梦见报丧女妖，家眷真的逝世吗？”阿伦不放心地追问，或者将死之人是自己？
　　“阿伦，死不可怕，正是迟早降临的死亡，让我们珍惜当下。比起死亡，即将到来的，是帝国的爱神节，按例，学校会放假三天。倘若你愿意，我的准骑士，我想邀请你去参加一年一度的骑马狩猎。我们可以欣赏多罗城郊的夏日风光，在水晶溪畔共享午餐篮，随心所欲地畅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