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痴愚遇见无尽》螟蛉子

36、第三十六章

　　小狮子安德烈向狄安娜宣誓效忠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风靡全校。
　　如果不是征服王威胁要砍下《多罗晨报》负责人的脑袋，那么几乎也能在报纸上看见这桩史无前例的奇闻。
　　任谁也想不到，这是个赌注。安德烈和阿伦达成一致，认为早在两个世纪以前，帝国内部就至少有两位魔王存在。但与安德烈不同，阿伦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他有太多的事要担心，比如梦见的报丧女妖。死亡的阴影笼罩着他和他的家眷。
　　对此，他想请教华无尽，《恶魔学》却毫无反应。根据《多罗晨报》的说法，伟大的神灵法师，庇护王华无尽，正醉心于歪门邪道——炼金术。

　　炼金术，这是阿伦深感头疼的学科，他想成为武乩师，将生灵、亡魂乃至神灵召唤到身边，这需要用到灵魂炼金术。以他的聪明才智，他顶多弄明白四大元素的转换公式。实际上，灵魂炼金术的元素远不止这些，每种元素都有独一无二的符号。
　　这意味着它不仅仅是炼金学，还是绘图学、符号学和数学。
　　相较之下，律学习的《辨草识毒：青系炼金术》就简单多了。如今他俩宿舍的阳台上种满了花草，律悉心照料这些植物的模样，绝不亚于那些住在大庄园里的有爱心的女仆。
　　因此每天起床他都能看见食人花贴在玻璃上，扭动藤蔓，咧着血盆大嘴，冲他搔首弄姿。
　　为了记住各种符号，他只好在墙壁上乱涂乱画，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迅速地把满墙的符号过目一遍。以至于埋头洗脸时，他一边胡乱摸索一边问：“菱形呢？”
　　律沉静地看着他：“什么？”
　　“呃……我是说月桂酸……肥皂。”

　　狄安娜给阿伦出了个主意：“你有现成的辅导老师，去找那个浮夸的家伙，和我们预备生不同，他是‘水银玫瑰’学院的正式炼金学徒，叫什么来着，糕点店穿围裙的卷发家伙——”
　　“伊泽朗曼？”阿伦当然记得他打工时的老板，此人的确有本事，能制作出避开华无尽感知的抑制精神力的药剂，但这个神经质的风流种，对待女性温暖如春，对待男性却如寒冬般严酷啊。
　　“男人都是没脑子的生物。只要你像女孩一样崇拜他，夸赞他几句，他就会情不自禁在你面前献宝，你需要做的仅仅是，鼓励和恭维，”狄安娜自信满满，“这是我母亲的经验之谈。”
　　“就像训练一只骄傲的咕叽鸟那样？”姬莲薇尔眨巴着蓝眼睛，似乎学到了什么。

　　傍晚来到学校外围的环萼街，阿伦反复背诵着掌心的小抄，上面写着：第一，称赞伊泽的糕点；第二，称赞伊泽在炼金术方面的成就。第三，哀求伊泽给予帮助，苦苦哀求，注意眼神的运用。第四，如果不行，就试着说服伊泽，你能提供什么好处。
　　或许是难为情，进入糕点店时，阿伦的表情有些僵硬。
　　伊泽朗曼依旧围着花里胡哨的围裙，伸直了一双长腿，坐在列满糕点的橱窗后看书。他头也不抬地发号施令：“小子，来的正好，把厨房给我打扫了。”
　　阿伦憋了一腔溢美之言，无从说起。何况溜须拍马这种行为，实非他能做得到的。不然在家里，他只消奴颜卑膝地讨好养母赫拉，就能让自己的日子好过点。这令他感到羞耻，养父詹姆斯从不低声下气地讨好任何人，哪怕不再是皇家骑士，詹姆斯也敢和审判院派来抓他的黑衣人叫板。
　　他默默地清洗完杯碟，将铲子、打蛋器和各色奶油裱花袋放回原位。清理了壁炉的灰烬，又用抹布将地板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弯腰时，他注意到伊泽朗曼看的书，《傀儡的培养》，这是中级灵魂炼金术的分支：“请抬起你的脚，先生。”
　　伊泽朗曼一脸诧异，但还是举着书，配合地扬起靴子：“吃错药了？”
　　“……”请辅导我炼金术吧——这真难以启齿。
　　“别这样看着我，你这个预备生，我不可能给你涨工钱。”
　　说到工钱，这也是阿伦发愁的事之一，当初伊泽朗曼和他谈好的价钱是每个月五十个铜帕戈，而每门课需要支付的学费是两个金帕戈，怎么算，也凑不齐下一年的学费。
　　伊泽朗曼似乎明白他所想：“像你这种小子，没钱没势还不够聪明，就应该知难而退。”
　　阿伦不服气：“是啊，我没钱没势，还不够聪明……”
　　“所以？”
　　“所以我不知道什么叫知难而退。那是你们聪明人爱干的事。”
　　“不懂得知难而退，大可干点别的，高风险高回报，钢铁意志学院的比武大会，最适合你这种愣头青。当初我就说过，我不需要不懂炼金术的预备生，死人起码还有实验价值，而你，啊哈，就像一堆活蹦乱跳的炼金废料一样，岂止是招人烦。”
　　“先生你忘了么，我选了灵魂炼金术。”
　　伊泽朗曼匪夷所思地看着他，怎么看，这个小男孩也不像是能成为炼金术师的人。
　　“我的目标是成为武乩师，听说武乩师什么都得会一点儿，因此，我选了这门课。”
　　“什么叫你选了它？”伊泽朗曼纠正，“这是武乩师的必修课。若非借助灵魂炼金术的召唤阵，武乩师根本不可能和召唤物并肩作战，也不可能和神灵合二为一。历史上，炼金术师制造傀儡、差遣傀儡作战时，帝国还没有武乩师这一说法，武乩师就像炼金术师的儿子，懂了么？”
　　“……”这么说小皇帝艾尔尼亚也是炼金术师的儿子？
　　不知为何，在得知阿伦选择了炼金术后，伊泽朗曼的表情柔和了不少。兴许这卷发青年是发自内心热爱这门学科。“朗曼先生，往后遇见炼金学方面的难题，我能请教你吗？”
　　“我可没空解答诸如燥加热为何等于火这种愚蠢的问题。”
　　“不，我想……”阿伦一鼓作气，“我想在你的指点下参与或者旁观一些实验，那些炼金理论实在太高深了，我想这样做，每天都接触它，才能彻底理解这门学科。”
　　“你想参与初级实验，完全不是事。”伊泽朗曼不为所动地说，“问题是，我为何要帮助你？你是我的店员，在我的店内东拉西扯，我本该扣你的工钱。”
　　“我可以不要工钱，”这点工钱也不足以支付第二年的学费，他还是得另想办法，“朗曼先生，像你这么忙，难道不需要助手吗？我什么活都能干，只要和炼金术有关，保证能干好。”
　　“让我想想。”不知是哪点打动了伊泽朗曼，在走之前，他留下了这个模棱两可的答复。

　　阿伦独自留在店内，晚上生意冷清，透过橱窗，只能看见成双成对的男女沿着环萼街散步。他只卖出去几杯加了速冻剂的果汁，把铜币放进带锁的铁盒里，便趴在桌前给养父詹姆斯写信。
　　不像其他预备生，他没有传递讯息的咕叽鸟，只能使用这种古老传统的通信方式。内容无非是问候养父母，以及汇报自己的近况，他提到了那个关于报丧女妖的噩梦，奉劝詹姆斯少喝点酒，不过，或许，即将死去的是他的亲生母亲，十四年前，那个将他抛弃在多罗城外水晶溪里的农妇？
　　写到此处，他不禁一呆，母亲还活着吗？得知自己的身世时，他刚接受完审判院的裁决，心力交瘁，无暇过问。如今想起来，按情按理，都应该去探望一下他这位苦命的母亲。
　　他得问问詹姆斯，他的生母如何了。

　　就在这时，一名红发少年怒气冲冲地闯进糕点店。阿伦怎么也不会想到，小狮子安德烈竟然会找到这里来。他连忙收好信纸，戒备着，若无其事地问：“客人你需要来点什么？”
　　安德烈语气不善：“你明明也看见了！”
　　是的，我看见了你，说话没头没脑的疯子。阿伦莫名其妙地想。
　　“第三位魔王，蹈火者，娜塔洛迦！”
　　阿伦愣了愣，突然明白小狮子所言何事了，那是他们实战训练时的所见所闻——
　　当时，酒馆里有一位名为凯蒂的女郎，她自称是第一位仆人，告诉他，魔王娜塔洛迦和女伯爵的所作所为，是为了转移艾尔尼亚学校的注意力。这些恶魔在另一个地方种下了因，天知道是什么因，还扬言两个世纪以后，也就是现在，必将开花结果。
　　“是啊……”阿伦一阵后怕，他确信，小狮子并没有发疯。
　　安德烈怒不可遏：“我父亲不相信，他认为我最近举止失常，需要服用镇定剂！”
　　举止失常？恐怕不仅是由于安德烈坚信帝国内部有魔王存在，还因为对方公然跪在帝国未来的皇后面前，妄图和小皇帝抢夺未婚妻。阿伦几乎要被自己的推想逗乐了。
　　“可恶的平民，”安德烈按在剑柄上的手蠢蠢欲动，“这都是你的错！”
　　小狮子简直不可理喻，看着那张自以为是的傲慢面孔，阿伦很想打上一架，但在这里打斗，向伊泽朗曼学习炼金术的计划就得泡汤了，他忍气吞声地问：“你想怎么样？”
　　“你，向我父亲证明魔王的存在，或者死！”
　　“……征服王连你的话都不信，难道还会相信我的话吗？”阿伦心想，作为儿子，却得不到父亲的信任，这是多么可悲的事。不过这种可悲，自幼被血亲抛弃的他，难以感同身受。
　　安德烈沉默了良久，阴晴不定地把头一点，终于冷冷地说道：“赌上雷傲家族的荣誉，无论还有多少魔王存在，本少爷会把它们揪出来，统统消灭干净！走着瞧！”
　　走着瞧，说得好像他是魔王似的。阿伦目送安德烈离去，那信誓旦旦的模样，仿佛已经掌握了线索，他设身处地想了想，线索？记得洞察王迪迪讲过，酒馆女郎凯蒂是某位收割者的先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