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无心插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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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祈祷上班的第一天，安菲就收到一百多块小费，超过吉他手，贝司手，鼓手，仅次于主唱。在众人惊讶目光和刘祈“我就知道会这样”的得意表情中他落荒而逃，第二天再出现时，那张祸水脸上就多了一顶压得低低的黑色鸭舌帽。主唱调侃他，“这么三贞九烈，还收什么小费？”
刘祈却拍着安菲肩膀说，“老弟年纪轻轻已经学会欲擒故纵了，不错啊……”
刘大哥大方豪爽，什么都好，就是这个媲美牛魔王芭蕉扇的手势实在让人受不了，真不知这样一个张飞式的人物怎么就跟女中学生何稚衣成了哥们，也许是衣衣从小就像男孩子，刘祈才愿意带她玩，也许是老跟刘祈混，衣衣才成了假小子，其间因果纠缠十数年，安菲是不指望弄明白了。
“你俩真不走啊？”最后一个离校的班长陈飞提着大旅行包站在宿舍门口问两个兄弟，“现在改主意还来得及，我爸认识车站的人，给你们搞个站票应该没问题……”
安菲和雷岳双双摇头，同时开口，“偶要僧钱。”“我要打工。”
“好吧，那，给你俩拜早年了，明年见啊。”陈飞在两人后背各击一掌，转身大步离去。不一会儿宿管大妈便揣着小本子跑过来，“冷安菲！雷岳！填表登记！集中住宿！”
为节约能源方便管理，不回家过年的学生向来要赶到一座楼里过寒假的，安菲接过大妈手里的纸笔直接丢给雷岳，“你写吧，我不写，我不住校。”
“不剧校你剧喇里？”雷岳吃了一惊。
“酒吧过年不歇业，我住那还省得来回。”安菲开始收拾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
“喂喂……你好残冷，居蓝丢下偶一个伦……”雷岳指着安菲一副深闺怨妇状，“自扫把你酒吧电话给偶，万一有寺要蚤你……”
“大过年的能有什么事？”酒吧电话他连陈飞都没给，其他人就更没有了。雷岳不依不饶，一屁股坐上他刚拉上的箱子，“就寺过联才要给啊，过联不回家你家里不担心啊！”
“不担心。”安菲把箱子从他屁股底下抽出来，“走了，有信帮我收着，年前我还会回来。”
“姿道姿道！还缩不寺你铝朋友，厚厚……啊……”雷岳捂着肚子惨叫，“大家都寺曾联伦，不用躲躲散散的好吗……啊……”
第二拳下去，雷岳彻底安静了。
冷月第一次在信上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他在明信片上写了两个字，不回。第二次再劝，他写了八个字，我意已决，多说无益。第三次提起，他干脆就不给她寄明信片了，吓得冷月第四封信一叠连声地说不回就不回吧，不如过年去何家围炉，免得大年夜一个人在学校会孤单。
孤单？怎么可能，刘祈一早便在店门口贴出公告，祈祷春节期间营业到除夕，年前最后一周免费进场，酒水五折，大年二十八还有一次通宵狂欢，早十天半月就有熟客来订位置，还有人特特来问乐队都有吧可别到时候放盒带糊弄。刘祈跟手下一干马仔挨个确认了在岗时间，不想到了大年二十七，主唱突然面有菜色地来请假，说父母从老家杀到北京，拼死也要把他捉回去过年，他要不走，估计老娘得直接奔后海投湖明志。
上午十一点，一群人站在空荡荡的舞池里不敢看刘祈万马奔腾烈焰燃烧的眼神，“走吧走吧，别让老人家伤心。”他说，临了还封给主唱一个大红包，“好好过年，在家多呆几天。”
等人出了门，刘祈转头就对乐队喊，“都给我听着，现在全都给我去找主唱，要能马上上班的，唱得好就留下！”
“那标哥……”首席调酒师，也就是吧里惟一一个酒保东子小声插嘴。
“谁是标哥？”刘祈肉掌一挥砸在吧台上，玻璃杯们一阵颤栗，台面乒乓乱响，“我不认识标哥，今天开始店里没这号人！”
安菲知道那主唱回不来了。其实人家也有难处，二十多岁大好年华，放着家里安排的铁饭碗不要，一个人在北京飘来荡去，说好听叫自谋职业说难听就是一卖唱的，搁老一辈眼里和站街女没多大区别，就算家里有钱许他玩两年，难不成还一直这么混下去？
能像自己这样和家里断绝关系，早早获得自由之身的幸运儿毕竟不多。
大年二十八下午一点，救场的主唱还是没找到。刘祈急得寒冬腊月嘴上起了一圈燎泡，午饭也不吃，揣了瓶小二趴在吧台上冥思对策，酒瓶见底的时候，安菲终于伸手拍上他肩膀。
“要不我试试吧。”
大年二十八下午两点，安菲仍旧坐在电子琴后面，只把话筒支在琴架上，彩灯依次亮起，乐队各就各位，煞有介事的阵仗里只有一个观众，安菲看着刘祈，“下面请欣赏，Monica。”他微笑着说。
你以往爱我爱我不顾一切
将一生青春牺牲给我光辉
好多谢一天你改变了我
无言来奉献
柔情常令我个心有愧
Thanks
Thanks
Thanks
Thanks
Monica
谁能代替你地位
本来懒洋洋靠在吧椅上的刘祈坐直了身体，环眼圆睁，流露着难以置信的惊艳。一段过后的过门里，安菲站了起来，拔下话筒走到乐池前面，随着越来越激烈的鼓点扭腰，甩臀，敞开的衬衣领口，若隐若现的锁骨，刘海后面深不见底的眼睛在旋转光球下荡着近乎妖异的碎光。歌声还在继续，刘祈不知自己何时已经离开了座位，直愣愣立在舞池里盯着舞台，台上那个少年青涩未尽，却已艳光四射，酒吧外暖阳熠熠，而他却宛然一朵，只在暗夜里盛放的花。
Oh 想当初太自卫
Oh 将真心当是伪
Oh 当光阴已渐逝
方知它珍贵你已有依归
负了你错爱
此美梦永远藏于心底
即使经过了完整的变声期，安菲的嗓子依然清亮，台风舞步自然不能和张国荣相比，那一把飞花碎玉般的声音却有着别样风情，就连最后那个模仿张国荣嘶声嚎叫出来的“嗷”也把刘祈给挠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这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诱惑和性感——笨拙，但致命。妈的这小子竟是块璞玉，老子运气好，挖着了，刘祈冲上去环着他肩膀狠命箍了两下，“就是你了！拿着歌单去开开嗓，别练太猛，留着晚上好好唱！”
刘祈心事既了，立刻抽身去忙别的，剩下吉他手，贝司手和鼓手面面相觑，好半天贝司手皮笑肉不笑地揶揄，“鸭舌帽呢？这会儿不三贞九烈了？”
彩灯熄灭，窗帘拉开，阳光下的安菲像过了十二点的灰姑娘，一下子恢复了原先的害羞和腼腆，“钱不够花，多挣点。”
众人大笑。鼓手用鼓槌敲敲他瘦削后背凸出的肩胛骨，“你小子养了几个马子啊这么缺钱？哥告诉你，真缺钱别跟这儿挣，哥给你介绍几个大姐……”
安菲不落痕迹地躲开那根意犹未尽的鼓槌，尽量让自己笑得懵懂而无害，“晚上还靠几位大哥照应小弟了……”
对于这种照应，他从来不抱什么希望。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刘祈签下他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终有一天必不见容于这支队伍，可作为一个小小键盘手，当然不用指望刘祈会站在他一边，他所能做的，只有低调，低调，再低调。
同样地，当机会降临，他也会调用一切潜能去争取，从键盘手到主唱，从主唱到乐队灵魂，不会太久，安菲相信，不会太久，他就会从这里踏上梦想的起点。
大年二十八晚上十一点。祈祷酒吧里满场狂欢，一片嘈杂，替场主唱安菲除了刚上场时挨了些倒彩嘘声外，从第一首歌开始，他就在一曲比一曲更甚的鼓掌和尖叫中收复江山，连着几首下来，就连见惯了火爆场面的东子也不得不低声跟吧台角落的刘祈说，“大哥眼光果然毒，这小子不简单。”
“那是，我刘祈看上的……”刘祈呷一口起泡酒笑道，“衣衣那丫头一口咬定不是男朋友，哼，三天两头找我打听，什么时候见她对男生这么上心过？”
“衣衣都十八了，也该找对象了。还跟以前那样自己都不拿自己当女孩怎么行？”东子晃晃手里的富豪白兰地，“大哥不来一杯？”
“不来不来，要盯一晚上呢。”
话音刚落，酒吧电话就响了。东子立刻换上职业化的殷勤语调，“祈祷酒吧，请问找谁？”
“……您好……我找冷安菲……”那头约莫是个十来岁的少女，声音清脆得风铃一样，“我是他妹妹，麻烦请他接电话好吗？”
东子捂住话筒，“安菲的妹妹？！……”
一直到凌晨一点，安菲才有机会到吧台里面坐下休息，哪知刚倒了杯凉白开就被酒保叫过去，说他家妹子两小时前致电寻人，他告诉她你哥正忙着没时间接电话，等他中场休息给你打回去好了，那小妹妹却一叠连声说不用，哥哥大概几点休息她再打过来……
“你说我一点以后才有空？”
“嗯，她说她一点一刻再给你打过来。”东子不无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啊，大哥在边上，我不好当他面拉你下来接电话，我问你妹妹有什么事她也不肯说……”
安菲端着水一时顾不上喝。先不说冷月怎么会有酒吧电话，就说以她小小年纪比大人还多思多虑的性子，会在这个时间电话他，想来不会是小事……
难道是爷爷发了急病？……
冷云旗身体虽谈不上健朗，好歹没有心脏病，血压也不算高，冷月平时信里谈得最多的就是他，应该不会有事；冷瀚文，冷瀚质，冷瀚方，就连姑姑冷瀚圆一家，冷月都常常跟他汇报情况——吴蔚？
只有吴蔚，从来没在冷月信里出现过。
他离家时，吴蔚身体已经很差，一年过去，不会病入膏肓了吧？可吴蔚之于安菲，根本就是不可触碰的雷区，不管她是好是坏，冷月都不可能在他面前提起，所以……不会和吴蔚有关。
“哥，你……春节真的不回来吗？”
“你这么晚打过来就为说这个？！”酒吧极吵，安菲不得不贴着话筒大喊，声嘶力竭之余，也没了冷然以对的气场，“说了不回去！少废话！”
“你那边好吵……哥……你回来吧……大家都很想你……”冷月刻意压着声音，在喧嚣震天的背景音中显得尤其柔弱，安菲怒道，“别拐弯抹角，说，家里出什么事了？！”
真要以情动人，早该选个合家团圆的时刻头挨着头争先恐后对着电话和他说话，又怎么会由着一个小丫头半夜三更偷偷摸摸来找他？
“那个……姑姑说，想你了……你回来看看她好不好……”
“冷月，说实话！”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仿佛那颗两年前被他丢弃和遗忘的种子，终于破土而出，发出邪恶的芽来，他索性拆了电话线盒子，拽着话机在柜脚边席地而坐，高高的吧台隔开了外面震耳欲聋的声响，他冲着话筒沉声问，“姑姑出什么事了？！”
“她……她今天自杀了……不过救回来了，没事了……”冷月颤声说道，“她要离婚，姑丈不肯，她要那个叫玲玲的带着孩子离开，姑丈也不肯……爷爷四叔都叫她慎重，说离婚对谁都没好处，三叔三婶说要替孩子考虑……家里没人支持她，她就吞了一瓶安眠药……”
安菲握着电话僵在那儿，许久才问，“你爸怎么说？”
都不承认她爸爸也是他爸爸了。
“爸上星期就带妈去绍兴了。妈好几十年没回过老家，一直想回去看看，爸这几年又抽不出时间，只能找个春节放假去……哥，姑姑现在不肯见任何人，也不肯吃药，不肯吃东西……爷爷说姑姑最疼你，也许你还能劝劝她，可打电话去学校找你找不到，这个酒吧电话，是我问田田姐，田田姐让我找衣衣姐，好容易才拿到的，衣衣姐说不可以告诉别人，尤其是冷家人，我只好半夜偷偷给你打电话……”
安菲靠在柜门上，连唱两个小时的疲惫到这个时候才突然泛滥，原来他一心要逃离，到头却仍是一只身不由己的风筝，狠不下心切不断线，那一头横生浩劫，这一头便痛彻心扉。冷瀚圆与年小童一起长大，亲如姐妹，就连婚姻之路都走得残忍而雷同，难道，难道遭遇背叛的女子最终都是这个下场？
“哥哥，你回来好不好？我知道你恨爸爸，恨我妈妈……也恨我……我可以躲起来，你看不到我的，爸爸妈妈本来就不在家，你回来没事的……”电话那头的声音十分微弱，却有着暌违经年后不曾相识的娓娓与袅袅，那不是他印象中稚声嫩气的小女孩，她变成什么模样了，他竟不敢想象。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无心插柳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