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宋先生》笔方

10、那一年有些迷惘（一）

　　所谓“十年寒窗无人问，一试成名天下知”，风光之下的心酸，我在那些日子里体会得十分彻底。也因为这样的体会，我也变得现实。在一个厂家开出高价请我为它的教辅产品做广告时，我没有犹豫就同意了。有学生家长出高价购买我的学习笔记，我也欣然接受。

　　宋老师对待学习的态度却非常纯粹，他很不赞同我将学习与商业行为联系起来，过来接我时，看我的目光里甚至有着失望。我能承受别人用任何眼光看着我，却无法承担宋老师的一丁点失望：他是我生命中唯一在乎的人。

　　为了不让他失望，我没有立即跟他返回重北，而是回了村子一趟，用赚来的钱为村中心校翻新了校舍，完工的那天，我将他也请到了学校，为自己的不当行为向他道歉。宋老师对我的改变和做法感到很欣慰，他原谅了我，并表扬了我的举措。

　　我们从学校出来时，遇到了在外面探头探脑的养母，她还和以前一样粗黑健壮，看着我的目光却没有了以前的凶恶，反而有些畏惧，在那个落后的山区里，状元是文曲星下凡的说法依然流行，她大约是把我当成了转世下凡的仙官。

　　我没想到自己会见到她，回想起过去种种，我不知该用怎样的态度来面对她。宋老师顺着我的目光看到了她，轻轻按了按我的肩，只对我说：“都过去了。我们走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很有力量，一句便可以让我心安。我喜欢他在我身边的感觉，只要有他在，我似乎就什么都不需要担心。我按照他的指点做了，什么都没有同她说，静静地同宋老师一同乘车离开了村子。

　　从昆州返回重北之前，我本想给在美国参加夏令营的钟文宇打一个电话，告诉他我决定要去重北读书了，但是想起他表白后满含压抑与愤怒的眉眼，和那个决绝萧索的转身，我最终还是决定就给他发一条短信算了。

　　回到重北以后，我就开始准备入学事宜，首先需要解决的就是我的住处。四中的住宿床位有限，我因为是借读生的原因，没能申请到位置。我本来打算租住学校附近的公寓，但是考虑到安全性，宋老师与我商量之后，还是让我借住在他的家里，等学校有了空位再搬到学校去住。

　　宋老师亲手为我将客房改造成我喜欢的样子，还和我一起在墙上画了一幅可爱的涂鸦。他也在我的房间里安置了书桌和书柜，但我读书时还是常常会跑去蹭他的书房。

　　他的书房采光极好，照射充足又不会太过强烈，房间外还有一个凉台，正对着一个幽静蓊郁的小花园，在重北干燥炎热的午后或夏夜里，支一张桌子在凉台上，伴着花园间透过的阵阵清风读书学习，那种感觉真不是一般的畅快美妙。

　　而我跑去蹭他的书房，不仅仅是因为书房的环境，主要是因为书房里有他。我常会幻想一下，当夜色渐渐浓郁，我与宋老师对坐在书桌两旁，面前摆放着香醇的咖啡和醉人的书卷，偶尔看书觉得疲惫，心有灵犀地抬起头相视一笑，那感觉该是多么美好。

　　可是，这梦幻的一幕从秋去到冬来，再到春天逐渐降临，都只在我的梦里出现过。我与宋老师在书房中的真实情景是，我们对书本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很少中断阅读与思考，偶尔我觉得累了，才敢偷偷看一眼宋老师当做对自己的奖励，放松一下。

　　宋老师大多数时候都醉心于书卷，感受不到来自我的小心窥视，即便感受到了，也只是不甚在意地对我露出一个笑容，就重新回归书本了。

　　假如让我用“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这个句型来造句，我说的一定会是：这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坐在你对面，你却不知道我喜欢你，而是我就坐在你对面，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却根本不在意。

　　宋老师对我就是如此，他只把我当成一个孩子，根本不把我对他的喜欢当成真正的感情。有一次我鼓起勇气，用最直白最大胆的目光明目张胆地盯着他看，他见到了，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不要胡闹，专心学习。”

　　宋老师的淡定与无感让我深深体会到钟同学曾经的痛苦：无奈，挫败，甚至是有些抓狂。这样的情绪持续了一段时间，我终于也陷入了青春期不可避免的情绪之中——想证明自己不再是个孩子，也不想再被当成孩子一样对待。

　　渐渐地，我开始不再称呼宋老师为老师，而是叫他宋先生，我总觉得“老师”这个称谓，会对他产生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暗示。宋老师似乎不太喜欢，也不太习惯新称谓，但在我的坚持下，最后也还是默许了。

　　这个转变在现在看来也许并不意味着什么，可是在当时的我看来，这却是一个很有意义的转变，这意味着我在宋老师的心里终于开始不再只是一个孩子了。

　　就在我为这小小的转变而欣喜时，我迎来了高一学年向高二学年过渡的暑假。这个暑假我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为了取得毕业证而考取深水资格证。

　　这是四中对学生取得毕业证书的硬性规定，四中要求学生全面发展，但不像其他的学校只是一句空谈，假如学生在毕业之前没有拿到深水资格证，就无法顺利毕业。

　　其实游泳我是会的，但是考取深水资格证必须采用蛙泳、蝶泳或自由泳中的任何一种泳姿，我那种天然式的泳姿根本不合格。正规学习游泳需要不少开销，虽然我在中考后获得了很可观的物质奖励，但宋老师一向不赞成我动用那笔钱，这次也不例外。

　　作为四中的优秀毕业生和游泳爱好者，宋老师决定向我伸出援助之手，义务教我学习正规泳姿。

　　我虽然即将高二，但因为跳级的关系，我的年龄与年级并不相称，那时我的身体才开始发育不久，胸前才只有一对“小笼包”，对于在宋老师面前穿泳衣，我其实觉得很难为情，可是想到这是一个与宋老师亲密接触培养感情的好机会，我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然而我忽略了一个问题，我学游泳要穿泳衣，宋老师教我游泳自然也是要穿泳衣的，哦不，确切地说是泳裤。我不知道他看到我穿泳衣时是什么感觉，但当我看到他穿着泳裤向我走过来时，我的心跳得就像擂鼓一般激烈。

　　宋老师的腹肌虽然因为疏于锻炼已不十分明显，但是那张弛得宜的线条肌理和完美的倒三角身材，还是瞬间击中了我心中的小桃心，我的沉静只能勉强维持住表面上的平静，心里的防线在看到的一瞬间就已避无可避地溃不成军了。

　　我一直以为自己绝不会和“花痴”这类形容词沾上关系，班里的同学有不少追偶像明星的，每次她们拿着海报说某个某个男明星有多帅有多性感时，我都没有什么感觉，对关系好一些的，还会取笑她们桃心荡漾的花痴模样，可是这一次，我觉得自己比她们中的任何一个都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看着宋老师下了水，与我的距离越来越近，只觉得脸都热了起来，都不敢多看他。学生连老师都不敢看，学习还没有开始，我就已经想到了可能会有的结果。

　　虽然我后来为自己的频频出错找到了很完美的借口：从前在山溪里乱游习惯了，刚学习正规动作很不适应。但我心里清楚，会频频出错都是因为我的神经兴奋点完全没有集中在宋老师所传授的动作要领上，而是全部集中在与他不经意间的身体碰撞上。

　　那些偶然的碰撞，就像细小的蚂蚁，弄得我心里痒痒的。让我觉得羞耻，可是又有一些莫名的兴奋。

　　第二次训练时我终于不再频频出错，不过不是因为我对宋老师的好身材和与他的偶然接触已经免疫，而是因为遇到了他的同事，我不得不收起一些其他的心思。

　　我们遇到的这位老师姓杨，与宋老师是同届校友，主要研究唐代历史及唐代钱币，经常与宋老师进行探讨交流，我见过他许多次，对他还算熟悉。

　　杨老师倒不客气，自从发现了我们，就游过来“霸占”了宋老师。我对他们之间的专业讨论不甚明白，也担心暴露自己对宋老师的感情，就游到一旁自己练习蛙泳的几项要领。

　　然而这天似乎注定是热闹的一天，我刚游到一边，就听到一片笑闹的声音，侧目一看，经过的十几个人竟然都是认识的人。他们不全是我的同班同学，但都是英语辩论社的成员。

　　在我看到他们的同时他们也看到了我，出于礼貌，我们互相打了个招呼，然后他们继续向前走，我也继续练习蛙泳。可是几个起伏之后，我就发现他们忽然都改了方向，朝我这边走来，可是他们的目标却不是我，而是宋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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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双所在的重北四中有其现实中的原型，毕业要求并非只是杜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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