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第6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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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贝，你父亲要来了，换上这件新衣服让他看看。”
女人笑起来很好看，她把染苏芳的外褂套在我身上，左右端详。
“我的宝贝，最可爱了。”
我想起来了，这个女人，就是我的母亲。
她最喜欢的植物，是蒲公英，在院子里种了满地，开花时一大片嫩黄，花褪绒起，风过时，满院都是轻轻飘飘的白绒。
她有一件外褂，上面描着随风起舞的蒲公英，她说那是父亲亲自一点点绘上去的。
她提起父亲就很快乐，她把所有的心都托付给他，她日复一日因他悲喜。
她在父亲没来的时候，一遍遍对我讲他们过去的故事，她抚摸着我的头，对我说他是个怎样的男人。
那个时候啊，大人穿着胡桃色海松丸直衣，淡淡的晨光里，就像玉兰临风盛放。
他执着我的手，将我一缕发缠绕指间，他对我说，为什么会这么漂亮呢？
无论什么时候，他总是温柔的看着我，即便很久未见，只要他对着我那么抱歉的微笑，等待就是值得的。
宝贝啊，母亲这一辈子最幸福的，就是遇见了你的父亲。
很多我都听不懂，只是滚在她怀里咯咯的笑。
她便搂紧了我，塞我一嘴甜甜的唐果子。
然而从某段时间开始，父亲不常来了，母亲一次次在期待中失望。
她哭泣，泪水沿着美丽的脸庞滑落，我用手用袖使劲儿要抚去它们，但是它们连绵不绝。
她拉着我，呼唤着父亲。
我也难过，以前父亲一来总带来好多好玩的东西，现在东西时常送但人却不来。
我想告诉他院子里槐树上，去年的小雀儿长大了。
我想告诉他我现在很乖，每天都老老实实吃饭睡觉，没有背着母亲跑出去玩泥巴。
我想告诉他，母亲非常非常想念他。
隐约记得父亲住的大宅院在另一条街上，霜月（阴十一月）的一天中午，母亲在休息，我偷偷跑出家，去找父亲的大宅院。
京城很大，特别在孩子的眼里，我走啊走，穿过一条街，穿过两条街，身上出了汗，四周的人越来越少，可是似曾相识的门院始终没有出现。
我觉得需要找个人问路，于是左顾右盼。
一个中年人，长得很亲切，声音也很亲切，他问我：“迷路了。”
我对他说我要找大膳大夫的府邸，他说可以带我去。
我便跟着他。
走到小路尽头，青白的斑驳的泥墙，这里不像是父亲家的宅院。
他转过头，突然笑得像逮住了鸟的猫。
我觉得头上一疼，重重倒在地上。
醒来时眼前漆黑，摸地上很凉而且坚硬，不是房间里的地板。
我很害怕，张口小声的叫：“有人吗？”
没有回答。
更大声的呼叫，仍然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和嗡嗡的回声。
地上的凉传到身体里，我冻得发抖，站起来四处摸索。
像是岩壁。
以前父亲带我到嵯峨玩的时候，我们发现好大一个石洞，和现在这里很像。
一定会有出口。
我继续摸索着，忍着心里的害怕。
终于，摸到了一处突然的凹凸，是被封住的洞口。
我又一次大声的呼喊，死劲拍着坚硬的石块。
很久很久，嗓子几乎要破了，才听见从那一边隐约传过来的恶狠狠的话：“再不老实，就把你剁了喂狗。”
我噤口。
害怕已经上升为恐惧。
我蹲在洞口，背靠着陡峭的岩壁，环抱双腿，慢慢的开始哭泣。
母亲发现我不在了，一定很生气。
我在静寂、寒冷、没有一丝光亮的石洞里，忐忑，慌张，呼吸都是残碎的呜咽。
不知道过了多久，睁开眼，洞口上方有细微的光线透进来，缥缈的像是蜻蜓扇动的翅膀，借这光，我看见地上有几个饭团和一个水罐。
尽管身上快冻僵了，我还是尽力挪过去。
饭团很硬，水很凉。
谁会来救我出去？
时间过得非常缓慢，光线从缝隙里消失，我抓不住，黑暗再次来临。
我几乎肯定不会有人来了，我再也见不着母亲，还有父亲。
渗透进每一寸肌肤每一寸骨头里的恐惧，让我哭的力气都没有。
突然从洞口涌进一阵大风，伴随着潮湿的新鲜的空气，有个人说：“滚出来。”
然后他拉我。
腿脚都已经麻得不似自己的，我只能任由他拖出去。
外面已经是晚上，从来我没有觉得夜晚也会如此美好。
淡淡星光下，枯草残枝泛着薄薄的微光。
“把他丢了，不然我们也跑不了。”
那人就放开我，我反拉住他，我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会不会有饥饿的野兽。
但是他推开了我，我仰面倒在地上。
他们很快跑远了，我留在腐败草叶中，天空里的星星扑眼盖脸。
它们不说话，但散发着令人安心的光。
昏昏沉沉中，有人抱起我，柔软暖和的衣服把我裹起来，我便浑浑噩噩睡去。
醒来时是在不熟悉的房间里，天色大亮，身边围着几个侍女，她们欢喜地说：“终于醒了，都两天了，快去告诉大人。”
父亲来了，关切的问候我，我只说：“母亲呢？”
母亲的眼睛很红，一定哭了很久。
我对她说对不起，她握着我的手哽咽。
后来我朦朦胧胧听见隔壁的某个地方，母亲哭求着什么，父亲决然的说：“不行，交给你万一再出什么意外……他必须留下来。”
我睁开被高烧烧得沉重的双眼，看不见母亲在哪里。
傍晚时，侍女有些惊慌，外面的侍从低低说：“不知道怎么上去的，天呐，那么高。”
下意识的，我从床上爬起来，撇开侍女伸出的手，踉踉跄跄往外跑。
那么高——只有一个地方。
虽然来父亲家没有几次，但我最喜欢那个地方，三层观景阁。
远远听见有人尖叫：“不要啊，夫人。”
很多人围在观景阁下，我抬头望，二层没有人，三层有两个侍从垂脸看着下面。
我从人缝里钻进去。
冬天开满艳丽篝火花的地上，母亲伏卧着。
我急急跑过去，她正对着我的脸充满了惊讶。
“不要过来。”
她阻止我，大量鲜红的血从她嘴里涌出来。
“别看，别看……忘记它……”
黑的发缠绕在她身上，很不真实。
是的，我的母亲一定还在以前的院子里，数着蒲公英的花瓣等着我回去。
我转身朝外跑。
我要回家。
侍从来拉我，我挣扎着后退，脚下被绊住，我侧身倒下，头撞在院里漂亮的白石头上。
再醒来，头疼如裂，只能睁开一只眼睛，因为另一只被遮掩了，左半个头被厚厚的布条裹得严严实实，疼就是从那里发源。
所处的地方似乎很熟悉又似乎很陌生，坐在面前神情焦虑的一个男人，是谁？
他的眉头皱得很紧，但是我依然想不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很模糊，我被摆弄来摆弄去，喝着苦涩的药水，被疼痛折磨得无法入睡，我整夜望着天空，一旦关上窗心里就莫明恐惧。
终于一天，我被送进更加陌生的地方，有个面目和蔼的男人对我说：“今天起，你是贺茂府弟子，你叫晴明。”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第61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