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6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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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别吓唬人。”
我缓缓转动几近僵硬的脖子，看见一张显出焦急的微褐的脸，这个人是谁？
我盯着他黑如曜石的眼眸，里面映着个人影，偶人一般安静的，没有生气。
“晴明。”
面前的人拍我的脸颊，啪啪的脆响，微微的刺痛。
“大热天的，不会是中暑了吧。”
大热天？
可我流出的汗，却是冰凉。
“哎，还是先送你回去吧。”
他往前走，停下来，回头看我：“走啊。”
我的脚被什么定在地上，半步也迈不动，于是我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他。
“怎么了？”他皱着眉头。
“冷。”我悄声说。
周围是嘈杂的，他应该听不见，可是他更诧异的端详着我，挨近身边，在我额头上摸了摸。
“天啊。”他低呼。
接着，他弯下身，肩头抵在我肚子上，一只手揽住腰，猛然的，把我抗起来。
他跑得吭哧吭哧喘气，我被颠簸着，胃里翻江倒海，明明在宗平亲王府的时候，琉璃送给我的好多果子我都吃完了，起先在小廷那里还觉得撑，可是现在我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消化能力又进一步了，还是自控能力更深一层了？
思考着令我困惑的问题，我被甩进牛车里，博雅拍着车棚催促童子：“快，快走，贺茂府。”
我想告诉他，他脸上的汗流成小河了，没有女人会喜欢这样的公子，还有，他的肩好硬。
“一会就到了。”他擦去小河，扇子呼呼地扇风。
“这是则光师傅做的露草扇子？”
“啊——对。”
“真奢侈。”我叱他，语气绵绵无力，减弱了实际效果，“普通一把白扇就值十两银子，绘了几笔流水的要价翻倍，露草可是珍品，得要，唔——五十两吧。”
“这把是他今年新做的，七十两。”
“有钱人。”我一字一顿的从牙齿缝里挤。
“别人送的。”他有些无辜。
“那你转送我吧。”
他踌躇了。
唉，我就知道嘴上说得再好听，什么生死之交，什么情深意重，牵涉到实质往来就是空口白话。
“给。”他把扇子递给我。
“算了，君子不夺人所好。”
“我还有，你喜欢就送给你。”
因为“还有”，所以可以“送给你”。
悲哀啊。
我很像乞怜的小猫小狗么？
“那个，你要是还想要，改天到我家来随便挑。”
“随便挑？”这几个字很关键呐。
他点点头：“东西要放在真心喜欢它的人那里才有价值。”
价值啊——这把露草如果加价二十两，应该也能卖出去，世界上总不缺少附庸风雅的冤大头。
心情愉悦的接过扇，他轻微的叹口气。
“总算你还是你。”
“什么意思？”抚摩光滑的扇骨，我问他。
“你刚才的样子，像丢了魂一样。”
“你知道这么个说法吗？”我把扇子展开，又合上，“没有过去记忆的人，是没有魂灵的。”
他突然伸手抓住扇的一端。
“干吗？你已经送给我了，君子一言既出不能反悔。”
不守信用的家伙。
“没有魂的人还能算是人吗？”他蹙着浓黑的眉，焦急的问。
“行尸走肉，你说呢。”
“有思维有感情吗？”
“根据书本教义，应该是没有的。”
平常他不会和我讨论这种专业性问题的，至多聊聊我们都会用的诸如撬门技巧、暗器制作之类。
他吁了一口气，放开手：“你是有的，所以你的魂还在。”
他在说什么呢？
“对了，我再跟你说说信乃的事吧。”
“他进了阴阳寮，等呆久了什么家底都能摸清。”
“我主动免费的先给你提供一点不行吗？”
看着他泛青的脸色，我深知拒绝一个人的诚意是不好的，何况他现在心情糟糕难保不突然发疯。
“行，博雅大人要说什么？”
他咳一声。
“信乃的父亲是兵部卿的叔叔，母亲是明石浦的贵族女公子，外祖父曾经在京城任职内务省侍从。信乃从小就很聪明，记忆力理解力都超出常人，待人和蔼。”
“你觉得他的个性和我像吗？”
“仔细想想……是有那么点相似。”
“那么，谢谢你刚才的赞扬了。”我向他欠欠身。
博雅愣了会儿，悔不当初的扭头盯着车帘，像要盯出一个洞来。
车里一时陷入沉默。
握扇子的手越收越紧，几乎能听见指节格格作响，我对他说：“怎么不讲了，你主动免费的，就这么点？”
他吸口气，也不改变姿势，继续说：“你和他也不完全像，他喜欢做和眼下气氛相反的事，不看见别人又气又恨又不能发作的样子就不罢休。”
其实我有时也喜欢。
“他总是感叹世间很无聊，有趣的人和事都很少，可能是因为自己太优秀了——就这方面来说，你们是绝对相同。”
“谢谢，因为我们都太有自知之明了。”
博雅揉揉眉间。
目前的状态就是，又气又恨又不能发作。
“博雅，我很喜欢你这个朋友。”
他抬眼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我是诚心诚意的。
“你是个很好的人。”
看他仍旧不理解，我加重语气，伴以亲切温和粲然的微笑。
“大人，到了。”
车童在外面解开牛，博雅脸上的红潮稍稍褪去一点，有些虚浮的跳下车，脚被绊了一下，幸亏及时扶住车棚。
“你的肩头太硬了。”我对他说，“所以，这次背我吧。”
他嘴角抽了几下，忍住：“你没脚啊？”
我只是望着他，淡淡的说：“那么，劳驾帮我叫个人吧。”
真让中将大人背进去，我还怕被师父敲破头。
师父，这个时候还没回来吧。
车宿所的杂仆匆匆跑出来，我伏在他背上，被他身上的汗味呛得咳嗽。
令我意外的，师父竟然在府里。
暗自庆幸博雅及时发挥了骨子里贵族不屈不饶不低头的个性。
我倚靠在格子窗上，侧头望着被炎炎夏日打蔫的草木。
贺茂府的庭院看了十几年，熟悉得闭着眼都能描绘出来。
南庭里栽了五十年的榆树，西对屋四周零落的空木，栀子花就要开了，实葛淡黄色的花苞密密麻麻，藤架上只留着浓密叶片。
“……罗成门……突然就呆了，一头冷汗……我怕他一个人乱想，一直跟他说话……神智还算正常，但是，唔，很飘忽，就像随时会掉进某个深潭里一样。”博雅压低声音絮絮叨叨，我似有似无的听着，“嗯，我真把他看做朋友，这个样子太让人害怕了……”
“多谢大人把他送回来。”师父说了几句，大概是“我们会照顾他您就先回去吧”。
博雅探头进来看了看我：“那我就告辞了。”
师父缓缓走进来。
“累了就睡会儿。”
这次听的清清楚楚，可身体什么动静都没有。
小四在房里点了香，有点茉莉甜，我知道是有助睡眠的香气。
但是，眼睛闭不上。
直直盯着眼前的任何东西，御簾，几帐，香炉，窗。
师父拍着我的背，柔和的说：“睡吧。”
“不。”我摇摇头，“一合眼，我就看见那个人，不，是另外一个人……我不认识那个地方，从来没有去过……他们对着我笑，对着我说话，可是全不认识……”
从被丢进车里开始，左眉梢沿着发际到耳后就隐隐的疼，越来越重。
我浑身没有力气，摊在师父腿上，任他轻柔的按摩痛处，像个依偎在母亲怀里的小孩子。
母亲——
“师父，我的母亲是谁？”
“她叫葛叶，一户小贵族的女公子，你长得很像她。”
“是吗？”
葛叶，全无印象的名字。
“她，死了，在我的面前，是不是？”
师父的手指上有略粗糙的茧，抚在脸上微微疼。
“她要我忘记……我真的忘记……”
他的手慢慢的，盖住我的眼睛。
“是的，你以为都忘了，压在心底最深的地方，我曾经以为你能靠自己的力量走出来，可是纵容却让它陷得更深，连另一个你都探不到，这样不好。”
师父轻声温和的对我说，这样不好。
真的不好？
不记得那些痛苦的悲伤的，不好？
“必须自己把它们找出来，否则，这一辈子你都永远被它们奴役。”
我忘记的东西会来奴役我？
“它们会在任何时候纠缠你，暴露你的弱点。”
“我要成为阴阳师，不能有弱点。”
“作为人都有弱点，但是聪明者能够不被它束缚，甚至渐渐的将它转为长处优势。”
“所以，我要看见被忘记的东西？”
“对，把过去的你找出来，你才能是完整的你。”
完整的我，以前的现在的加起来的一个我。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第60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