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5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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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成门下人群热闹，从远处只能看见褴褛的、朴素的背影。
可见天气因素完全不能阻碍大众对稀奇事件的关注。
“看，上去了。”
“那个男人长得不错。”
“嗤，女人家就知道看脸，男人的内心也是很重要的。”
“可怜的孩子。”
“喂，他身上的衣服是高档货。”
“能扒两件下来就好了。”
“拔刀了！”
人群呼的后退，又呼的拥前。
“大个子别挡着。”
“小孩子不要窜来窜去。”
车只能停在外围，博雅掀起帘子跳下去。
跳，还是不跳，这是个问题。
他看出我的犹豫，说：“车借你，先回去吧。”
他回头要对车童吩咐，我伸手一拦。
“算了，我不想欠你人情。”
狠狠心，下了车。
这要人命的烈日。
举着袖子权作遮挡，亦步亦趋跟在博雅后面，从人群相对稀疏处穿进去。
劫持东三条小公子的人是个年轻人，二十七八，已经登上门楼靠着栏杆，左半张脸面对围观群众，衣着不华贵也不似低劣，左臂曲在腹前揽着六七岁的童子，右手握着什么东西横在童子脖颈上。
看身形，他很紧张。
门下聚集了城门守卫和检非违使厅的人，职位高一点的面色焦急头碰头商量对策，普通兵士更多是平静的等待命令。他们一边维持着现场秩序阻止那些冒进份子，一边守候在楼梯两侧做好冲锋的准备。
这里是个风口，倒也凉爽。
我左顾右盼一会儿，看见少志大人属于维持现场的那部分，时不时吆喝着不听话往里挤的人退回去。
检非违使佐英勇无畏的上了门楼，估计是去做劝服工作。
博雅身为近卫府中将，职责上没有必要参与其中，但他积极热情自发主动的要求尽以绵薄之力，城门守将和检非违使厅的人当然不好拒绝，他便更加全神贯注的和其他人一起分析情况，仿佛被胁持的是他儿子。
我的身份站在这些人里也是不合适的，首先可以肯定现在发生的是“人”事件，胁持者思维清晰没有疯癫被操纵的迹象，其次我只是得业生，没有出师被委任官职，属于阴阳寮人员编制最低层，类似于一个人在元服之前，没有完全行为能力。
可是我又是博雅带进来的而且态度恭顺让呆哪儿就呆哪儿，即便没有用处也不妨碍其他人的行动。
所以我就安安心心站在门楼屋檐阴影里，乘凉顺带增长见识。
师父说，经验不仅来自于书本，更来自于生活。
说得真好。
我眯眼望着炽热阳光下被晒得红彤彤依然兴致不减的围观者们，叹服于他们强大忍耐力的同时，漫不经心地听门楼上检非违使佐激昂的劝说。
“……再顽固下去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叫他过来！”
“冷静点，大人是不可能来的，你先放了公子。”
“除非他亲自到我姐姐墓上磕头认错。”
“大人尊贵的身份怎么可能那么做，要怨只能怨令姐命里福薄。”
“姐姐那么好的一个人，是他不对！”
“孰对孰错，你放开他下去后我们再谈。”
“别过来，否则我就杀了他。”
“他是令姐唯一的孩子，你会下得了手？”
“他也是那个负心人的，还认了别人做母亲——你怎么能把自己的母亲都忘了！”
“把刀放下！”
“谁都不准动！”
不知道他们是在劝人放弃轻率念头还是在火上浇油。
今天不可能和平解决了。
我收回视线，揉揉发酸的眼睛。
博雅他们在商量强行制服的成功机会大，还是从背后绕过去出其不意的胜算高。
他现在那么激动，正面出击肯定后果严重。
牵涉到身份高贵的人，任何行动都要谨慎再谨慎，如果现在是一个平民胁持了另一个平民的儿子，检非违使厅的人早就冲上去痛打一顿了。
地位决定态度。
“你也别动。”胁持者低声道，听口气应该是说给怀里童子的。
那个童子以后会成为大人物的，被锋利刀刃指着脖子，不哭不闹也没傻掉，少有的镇静。
“放开他，我可以带你去见大人。”
翻来覆去同样的话，我都听得犯困。
“选个机敏点的，从后面栏杆处攀上去，悄悄接近。”
博雅们定下方案开始实施。
“在下深为令姐的遭遇惋惜，但是人去不能复回——”
“回来也是受苦，我宁愿她永远呆在那边。”
你怎么知道那边就一定好？我叹口气摇摇头。
“照你说，她很喜欢你这个弟弟，那么她不会想看到你以身犯险，难道你想让她在彼岸也不得安宁吗？”
胁持者一时没有接话，大概是有所感触。
“姐姐……啊！”
他一声闷叫，楼上地板咚咚咚震响。
我转头看着楼梯，博雅们目光和我一样，疑惑不解。
反正没有事做，刚才应该偷偷上楼观战。
暗暗惋惜了一阵，听见胁持者又嚷嚷：“不要过来。”
“放下刀，我可以向大人解释小公子是你放开的。”
“我不会再相信任何贵族说的话，你们，都是没有心肝的……”
忽然从楼梯上下来三四个兵士，其中一个怀里抱着的，正是刚刚被胁持的童子。
偷袭的人还没上去，他是怎么逃脱的？
要说，地位真是决定态度，我如果跑过去问，可能回应的是不耐烦的白眼，可是博雅们一问，那回答的一个利索。
“小公子趁犯人不备咬了他一口。”
聪明啊，伶俐啊。
连亲生舅舅都敢毫不犹豫的咬下去。
童子随即被一些穿着上等的随从领走了。这些人刚才神情紧张失魂落魄，一见着小主人立刻眉开眼笑捡了金元宝一样。
就剩要挟未遂的一个弱质青年，随便冲上去几个人吓也吓死他。
目前形势已定，气氛刹那间缓和下来，围观的人群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叹息。
“诶，就这样完了？”
“这么快就放了，真没意思。”
“快看，他要自杀。”
一声出群体应。
本来几乎要散去的人纷纷回头继续张望。
夏天人心浮躁，每年这个时候总会有人自杀，但众目睽睽之下的不多。
勇气可嘉。
“姐姐，我不能带他来见你，只有自己来陪你。”
“等等——”
“喂！”
楼上骚动，紧跟着“嘭”的闷响，有东西从楼上掉下，砸在地面上溅得尘土飞扬。
细小的、轻盈的烟雾，在七月艳阳下舞起一团朦胧。
人群骚动，有尖叫后退的，有讶异凑拢的，维持秩序的守卫兵士一边履行职责一边回头看。
门里等待的人不愧都是身手敏捷，片刻怔愣后迅速的围向那物体。
被他们带动，我身不由己的靠过去。
门楼上的胁持者，仰面躺在干燥土地上，耀眼的阳光照着他苍白的脸，鲜红的液体徐徐在地面上铺展，从他的颈项间，从他的后脑下。
源源不断。
在尘土上蔓延。
光反射在我眼里，于是看不清他的表情，惟有那鲜艳蜿蜒的溪流。
“他用手里的刀抹了脖子，然后自己跳下来——”
“死了？”
“死没有？”
“叫仵作来。”
“把人都驱散。”
“走了走了，不要再看了。”
视线被挡住了，一些人蹲在地上。
“哎哎，流了这么多血。”
“啧，脑袋摔破了。”
“晴明，走吧——还看，你不晕血了？……晴明？”
“他的嘴在动。”我对摇晃着我的人说，“他在说话。”
“人家晕血是昏倒，你是说胡话？”
“他在说……别看，忘记它。”
一瞬间景物交错，四周华美的庭院，精心修剪的树木，是黄昏最接近夜晚的时刻。
石灯笼里燃着跳跃的火光，照亮三层观景阁前的地面，长发披散，拥着女人憔悴的脸庞，她望着我，嘴唇蠕动，就涌出溪流一样的黯淡的红色的血。
她对我说：“别看，别看……”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第59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