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流》小三儿

6、第6章

　　高山寺，从外表来看是座很普通的寺院，青瓦白墙，广殿深室，一派佛意。
　　静堂僧正在门口迎接我们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
　　保宪请出谕旨，博雅摆出威严凝重的模样，我和小师弟恭顺的跟在后面。
　　短暂的休息之后，我们来到一处偏殿，静堂用出家人特有的平和讲述异事的来龙去脉。
　　大约一个月前，每当戌时左右，东殿附近就有黑影出现，看见的人会像被施法了一样定身，然后听见有男人和女人的声音交替出现。
　　“时间到了。”
　　“什么时间？”
　　“交替的时间。”
　　“什么交替的时间？”
　　“天位交替的时间。”
　　“什么天位交替的时间？”
　　“天照御子天位交替的时间。”
　　然后声音随着黑影消失，被定住的人也恢复活动。

　　太明显了。
　　我从垂下的眼帘偷瞥了保宪一眼，他没有什么反应。
　　僧正有些忧虑的看着保宪。
　　“大人，您认为这是什么的征兆？”
　　“是神意或是鬼惑人心，都不能妄下判定。”师兄一脸平稳无波，“请允许在下今晚在东殿守侯。”
　　“当然，既然今上已经授旨，就由大人全权处理了。”
　　转移责任也太快了些。
　　静堂行礼的时候，我也伏首，但没错过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得意和鄙夷。

　　“晴明，你去东殿准备一下，小师弟，跟我来。”
　　保宪是要去向博雅报告，小师弟很想早点跑到东殿看稀奇，但师兄轻瞟了他一眼，他就乖乖的跟在他身后走了。
　　我带了两个杂仆，抱着胁息围座茶具一些书卷等等来到东殿。
　　这是供事佛者休息的场所，现在没什么人，大概那黑影把他们吓得够呛。
　　我挑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指挥杂仆摆放物件，然后就把周围环境粗略打探了一遍，暗暗记住较为隐秘的几处。
　　天擦黑的时候，保宪他们来了。
　　小师弟一见到我就奔过来，打听新鲜消息，我正要吓唬他抬眼却看见中将大人敦厚的笑。
　　“我只是过来看看你们是否缺少什么。”他生怕被误解似的解释，“我从小就最怕那些东西了。”说着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笑。
　　我行了礼拉着小师弟去泡茶。
　　“今晚要辛苦保宪大人了。”
　　“哪里，为今上解忧乃是臣子应尽之责。”
　　“唉，这件事让今上甚是烦扰，希望能快些结束。”
　　“在下当尽全力。”
　　“啊，我没有逼迫的意思，怎么做都由保宪大人定夺，我只是从旁协助。”
　　“博雅大人过谦了，说不定还有很多地方要借助大人力量。”
　　“能为今上排忧，绝不推脱。”
　　官腔打完，博雅迈着平步离开。

　　“晴明，怎么样了？”
　　我把值得注意的几处指给保宪看了，他沉默片刻，说：“该布置的都布置好了吗？”
　　“嗯，我再和小师弟去看看。”
　　“好，小心些。”
　　小师弟开开心心的跟着我走来走去，眼睛弯得像新月。
　　“别太早高兴，今晚不一定会来。”
　　“为什么，僧正说这一个月夜夜都出现。”
　　他太容易相信别人了，我想我应该教教他有自己的思想：“第一，我已经问过，这里不是天天晚上都有人在，确切的说，至从黑影连续出现十天后这里就基本上没人住了，只偶尔有经过的僧人；第二，你忘记了有些鬼怕生人吗？”
　　小师弟有些佩服地看着我，看来临场教育的效果不错。
　　“唉，我以为来了就一定能看见的。”
　　“不抱太高希望，失望也就很少，你呀，还得多磨练。”
　　“是，我这不正认真跟着师兄学吗？！”
　　我忍不住捏捏他白圆的脸：“记着，即使看见了什么也不要轻举妄动，立刻告诉师兄，万勿单独行动。”
　　“这次，会很危险吗？”
　　“说不定——”
　　没看见真相之前，任何事都说不定。

　　东殿旁边是片竹林，粗壮的青竹直入云霄，间或有几块大石，正好可以用来掩蔽。
　　检视没有遗漏后，我和小师弟回到东殿。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房间里点起脂烛，光亮照不到的地方幽深无边。
　　保宪坐在脂烛下，在看一卷书。
　　小师弟坐不住，老往外面瞅。
　　我靠在格子窗上，望着巴掌大的天空，数着几颗寥落的星。

　　“我给你讲的牛郎织女的故事还记得吗？”
　　“嗯。”
　　“那指给我看哪颗是牛郎星，哪颗是织女。”
　　“……宝贝的记性真好！”
　　“为什么他们不能天天见面呢？”
　　“因为银河啊，太宽太广了，过不去，只有七月七，鹊儿搭桥……”
　　“等我长大了，我就去修一座最大最大的桥，他们就可以天天见了。”
　　“小东西，那种桥你是修不出来的。”
　　“为什么？”
　　“因为，天是你永远去不了的地方。”
　　“我不信，姐姐说林子里有好高好高的树，比天还高，我爬上去，就可以到天上了。”
　　“姐姐那是逗你玩儿呢，如果有这种树，人世间何苦这么多烦恼。”
　　“嗯？”
　　“现在你不懂，以后，你就明白了。”
　　幽深的夜里，是谁在悠长的叹息。
　　谁吻了我的额头，留下一片清凉。
　　是谁，用哀伤的眼神看着我。

　　左眉梢沿着发际到耳后生生串起疼。
　　我皱眉揉了揉。
　　“又疼了吗？”
　　没注意的时候，保宪已经站在我旁边。
　　“刚才有点，不过已经好了。”我微微笑道。
　　“喝些水。”
　　“哦，好。”
　　我接过波涌勾边的青瓷小碗，两口喝完。
　　“别乱想，已经快子时，可能不会出来了，准备休息吧，不知道要持续几天。”
　　“小师弟呢？”
　　“那小家伙撑不住了。”
　　我从保宪侧开的身体看过去，小师弟伏在离文台不远的地方，好像做着梦，嘴唇蠕了几下。
　　“又梦吃的呢。”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那时晚上还会咬枕头。”
　　“胡说。”我愤愤的脸红。
　　“保詹也看见的。”
　　我哼一声，扭开头。
　　“好了，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