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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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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师父把我叫去他房间,告诉我第二天随他进宫。
“是有事儿要做了?”
“晴明,你的聪明总让我放心不下。”
我垂下头,避开慈爱安详的目光:“弟子以为,师父喜欢聪明一点。”
“我不是说这样的你不好,但是有的时候,糊涂盛过玲珑剔透。”
“……弟子谨谆师父教诲。”
假糊涂比真聪明好?
那时我并不能完全领会其中的奥妙,可我是从心底尊重师父,所以潜意识里刻上了他的每一句教导。
第二天谕旨下来:
“高山寺近日疑有妖鬼异事,责成阴阳寮天文博士贺茂保宪前往解决。”
我成为保宪的助手之一,另一个是小师弟。他的进步有目共睹,师父有意让他早一些接受实际锻炼。
谕旨上还提到一个人,源博雅。
“右近卫中将博雅负责此次行程安全保卫。”
他也要去?
我仍旧远远望着殿上乍然顿住的身影,显然还没回过神,旁边的同僚偷偷扯了他一把才清醒,慌慌忙忙地领了旨。
近卫门府,负责的是天皇身边保卫,这样的安排不太说得过去,但或许大家觉得反正不管他在哪儿也只是个空架子,倒无人反对。
博雅的名字冷不丁冒出来的那一刻,我意识到这一行将会很热闹。
小师弟精神亢奋,和过去为了纯粹修业出门不同,这是他第一次带着某项任务。
准备随身细软时,他把包裹包上了打开,打开了又包上,反反复复,最后还是我硬打了个双生结终于结束了无意义的折腾,然后甩给他一叠高山寺资料让他背熟,有了明确的事做,果然安静下来。
我这才有机会和师父师兄商量高山寺之行。
高山寺位于京城西北,车行估计一天左右,必要的物品装箱备妥,保宪负责整体调度和具体情况的处理,我做好助手同时主要照看好小师弟。
初次出任务,最怕临时怯场。
如果小师弟真如我,就不该会出状况——当年我第一次接手的工作完成得多漂亮!
散了头发,脸上涂满白粉,穿一身红衣,在某人窗前沉沉呻吟一句:“我好苦啊……”接着迅速消失。除了那白粉害我俊俏的脸生了几颗红痘,效果是相当好。某人老老实实赔给已故情人的现存家属大笔安葬费用。
“只需要解决面前的事情,还是要挖出幕后?”保宪询问师父。
“根据今上的意思,应该是看谁逮谁,幕后的交给暗卫去做。”
“但是,为什么会安排博雅大人随行?”
他们还不知道博雅的身份,师父摸着下巴上的胡须,一番琢磨。
我为他们续上茶,青绿的茶沫在白瓷盅里翻滚。
“晴明,你知道么?”
我抬起头,诧异的说:“我怎么会知道那个高贵的殿上人要做什么,正常情况下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清楚。”
这是实话,“正常情况”下我是不大能见着他。
“父亲,依照这次的安排,我觉得今上是要一并处理。”
“哦?”
“那个博雅大人可能——”
“嗯,到时候就知道了,记住,谨小慎微。”
我点点头,故作好奇的问:“博雅大人不是被说作是没脾气的老好人,有时候呆呆的吗?这种人也会是……”
“知人知面不知心,暗卫本来就很隐秘,只直接接受今上调遣,我们和他们,一个是面一个是里,我们解决看得见的,他们则与光无缘。”
“我们做的也不全是面子事,只是比他们公开。”师父悠悠的说。
阴阳寮毕竟还算是正式宫廷机构,有什么人长什么样都能看得见,编纂历法天文观测报时卜算都是确实的,需要经过严格认真的学习才能做到,只有驱鬼除妖什么的要使用到一些非常手法,除了准备期至少有一半是光明正大的进行,而暗卫则是彻底的黑暗里的工作,死了就死了,身份高一点的还能接受到来自天皇的哀悼之类,差一些的一裹草席了事,更甚者以下落不明终了。
至于博雅这种人,少不了写个“暴病早逝”,说不定出葬规格还挺高。
不知不觉在那夜的梦里我设想着某人后事上的风光。
博雅穿着菱地纹萌黄的直衣,一脸憨笑的站在牛车旁看着我们,殷情的打着招呼,不知道怎么我身上抖了一下。
他和保宪交流了一会儿行程安排,就吩咐下去。即使他说话时语气柔和,但掩不住天生的居高优势。
这和他那晚与我赏星时很不一样。
带着朝廷特有的拖沓做派,我们一直到下午才总算起程。
和小师弟走在一堆各色随从里,我一边给兴奋的他降温一边考察他的基本资料掌握情况,当然这些都进行的比较隐蔽。
期间没有异常状况,如果忽略小师弟看见松鼠的莫名激动忽略饭团里的两粒小石子忽略侍卫对一头野猪的过分紧张。
夜宿野外对于我们来说无甚关系,但是不知道养尊处优的中将大人会不会觉得困扰了。
其实只要我们化在布置牛车、来回传令复命等等事情上能节约两个时辰,今晚明明可以睡在寺里的。
由于小师弟年轻气盛,为了避免明日他路上困倦,我给他喝的水里加了少许安神药。果然,他很快就安静的睡着了。
树林茂盛,枝叶遮天蔽空,我只能从狭小的缝隙里看见零散的星辰。
旁边有股细小的溪流,水声飘渺,虫鸣不止。
淡淡的倦悄无声息的袭上来。
我伸进怀里的手紧了一紧,瞬间松懈下来。
“长夜漫漫,不如我们来做些有意义的事。”
我连眼都不想睁开,懒懒的说:“博雅大人一路车上好眠,小人可是脚板量地,比不得大人精神奕奕。”
“别这么见外嘛。”博雅一屁股坐到我旁边,小声低语,“你以为车上坐着舒服?晃得我骨头都散了。”
我斜半眼看看他:“不还是一整个人吗?”
“全亏皮厚还能兜得住。”
“你过来不会就为了炫耀与众不同的皮囊吧?”
“当然不是。”他靠近一点,“我不是说了,做些有意义的事。”
我眯着眼打量他夜里闪亮的眸子,想所谓“有意义的”是什么事。
忽而他轻轻的笑起来:“别想歪了,我是来请教的。”
我还什么都没想到呢。
“还是没记住北辰的位置?”
“呃……”
看他迟疑的样子我就知道猜中了,真不是一般的星盲,我怀疑他在方向的辨别上也有困难。
“谁说的,我天生方向感极好,没去过的地方,只要有人详详细细讲一遍,我就能一个人来去自如。”
难怪了,这点很适合做暗卫。
“从来没有迷路过?”
他想了想:“我三岁的时候就可以独自从亲王府到外祖父家。”
这,也算天赋异禀吧。
“可是我对星辰什么的从来就没辙。”他烦恼的叹口气。
我抬头望望:“现在我也看不见。”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我只指了指遮天的枝叶:“或许我可以改为教教你基础植物识别。”
他撇撇嘴,一副不甘心的表情,这可怪不得我。
“要不等到了高山寺,我再补授。”
“进去了,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对了,我们各自都有事得做,要像现在如此悠闲恐怕是不可能的。
我们坐在一棵苍柏粗大树干的阴影里,有隔绝的意味,那些随从和侍卫大多数沉沉入睡,少有几个值夜的也围在十几尺以外的篝火边,朦朦胧胧。
“你刚才给你小师弟吃了什么?”沉默片刻后,博雅问道。
“你看见了什么?”
“没有,只不过他一路上兴奋得不得了怎么会那么快就睡着。”
“你就不能管好自己,少注意点这些吗?”
“可是我已经注意到了。”他委屈的说,“我是想看有没有机会交流一下。”
“为什么要和你交流?保不定以后你会也在我脖子上来那么温柔的一绕。”
他忽的微微睁大眼:“我干吗那样对付你?”
“难说,如果哪一天惹得某人不高兴了——我怕疼。”
“你可真会想,不会有那一天的。”他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
谁知道呢……这种天真不适合他。
“快回去了,你的随从都朝这儿望了好几次。”
“管他的,我又不是小孩子,哎,要不要我吹首笛曲听听。”
“下次吧,我真的很困。”说着,打了个呵欠给他看。
我相信是眼里升上的雾气打动了他,他依依不舍的站起来,拍拍衣服。
“本来还想跟你多谈会儿的,你是这么久以来我遇到的说话最有意思的一个。”
我只是用泪光的眼看着他。
“他们和我说话,不是畏畏缩缩吞吞吐吐,就是含沙射影虚情假意,搞得我都不知道正常说话该是什么样儿了。”
“……你所说的有意义的事,就是指和我交谈?”
“嗯。”
我把泪光一收,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那我们来打个商量。”
“什么?”
“以后你有空就可以来找我培养正常的说话活动,但是,你要付我一定的报酬。”
“诶?”
“说话也是一项耗费体力的运动,何况我要为此舍弃宝贵的时间精力,还可能要承受来自师父师兄的压力,来自其他人的流言蜚语,忍受心理上的沉重负担,所以,收取少量报酬是合情合理的。”
“……好像也有道理。”
笑话,我决定了的事,没道理也能空空生出七分来。
“行,怎么算?”
看他答应的这么痛快,我倒一时还没考虑好,边想边说:“唔,按时间计算吧,一个时辰……十两,未满一个时辰但满半个时辰按一个时辰算,没满半个时辰按半个时辰算。”
“好!”
真是有钱人,完全不经过思索的就满口答应,早知道基价应该定高点,不过,我并没有说酒茶点心以及除谈话外其他项目包括在内,还有很大的开发空间。
我向他伸出手:“那么,请先把今晚的结帐,第一次优惠,算半个时辰。”
他迟疑了一会儿,回过神来。
五两白银,捏在手心里,很实在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