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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5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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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转眼就到了,保宪是要去里子夫人那里的,保詹当然不可能离开押小路,小七和美浓要在宇治过节,小四被师父带出去,贺茂府里只有我和小五小六硬着头皮接受了师母的殷切关怀。
幸亏遭殃的不只我们。
天刚擦黑,右近中将大人已经坐在我房里叹气。
“母亲大人几乎要冒火了。”
“谁叫你在她讲话时睡着的。”我一点也不同情他。
“从端午开始她就一直念叨同样的内容,‘人家的孩子多可爱为什么我没有’,我都倒背如流了,她连丝毫厌倦的表情都没有。”
“那你就给她一个呗。”
“说得容易,难道要我自己生?!”
“唔……”打量他片刻,“确实很难,小廷的药再神奇也做不到。”
“所以啊,我得先找到一个有这基本条件的人才行。”他挠挠头。
“据我观察,京城里至少有一半的人满足条件。”
“然后的关键是,她得愿意啊。”
“这只有看你的努力了。”
他埋下头,颓丧的气氛四处蔓延:“奈何明月无心对空蝉。”
“你的标准别太高了。”
“我哪有机会定标准。”
他幽怨的连声叹气,叹得我气紧。
“回家烦恼去。”
“朋友一场,别这么无情嘛。母亲大人一定还没有消火,今晚可不可以——”
“不行。”我断然拒绝。
“呃,我会付费用的。”
“——那么我们先来讨论一下相关各项费用标准。”
耗时半个时辰,在博雅大人的再三反对和我的据实说服下,协议达成。
我从柜子里搬出备用寝具,一样样放在他面前,摆好。
“那么,博雅大人,祝你有个好梦,记得在早朝前先赶回自己家换衣服。”
唉,我这里没有正式朝服,错过一项收入。
他闷声不响的褪了衣帽,突然对我说:“一直很想问,你要那么多钱干吗?”
“可以做很多事啊。”
“比如呢?”
“唔……”我用外褂把自己盖好,“买最好吃的果子,换最实用的消息,以后还要修一座独一无二的宅院,都要化不少钱呐。”
“等你做了正式官员,朝廷会发放足够的薪俸,何必想得太远。”
我摇头:“那些一定不够完成我的理想。”
他来了兴趣,问道:“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的理想是……”
睡意席卷,我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完整的告诉他。
七夕过后,大家就开始忙着准备盂兰盆会。
寺院里照旧要在佛像前供奉茄子和黄瓜,京城里需要大量蔬菜做成供先祖乘坐回家的马匹,造成最近一段时间蔬菜很紧俏。
好在有经验的美浓从宇治出发前就采购了大量新鲜蔬菜瓜果,由于保存得当,到府里了都还水灵灵的。
相比之下,只背了两只纸鸢回来的小七就太不实在。
“谁说的?这只黑的可以根据需要发出长短不同的啸声,白的在晚上可以发出醒目的光,哪里不好了?”小七委屈的辩解。
他看起来比我去郊游之前长高了一点,黑了一点,壮实了一点。
只是孩子气一点没褪。
我突然想起包裹里还有一张要给他的蛇皮,小七先吓了一跳,然后就欢欢喜喜的拿去收藏。
宗平亲王府里也要准备蔬菜马,小四被召过去,不用说肯定是琉璃提议贤太附议的。
小四走时忘了东西,保宪让我送去,回来的路上竟然遇见宜昌大人。
午时刚过,太阳热辣辣的挂在天上,每个人都热得发红,惟他苍白的脸色尤其突兀。
熟人不好装做没看见,我凑上去问候他。
宜昌的车停在路边大树旁,他被随从抬下来半躺在树下阴影里,呼吸浅急,双眼微合,一只手捂着胸口指节泛白。
不用介绍也知道,旧病犯了。
我问随从带药没有,两个人都摇头。
这种身子还顶着大热天气到处跑,想死也得寻个便宜点的方式啊。
没办法,我只有再次送他去找小廷。
小廷成了亲,大多数时间还是住在原来的地方,阿春有时候过来说是帮忙收拾,实际上一直瞧着小廷做这做那,时不时赞扬一句“小廷哥哥好厉害”。
以上是小五跟我说的,我不在的时候由他负责联络小廷。
事态紧急,我没在门口呼唤多久,径直闯进外表粗陋的房子。
宜昌的两个随从认识我,乖乖的在外面等候。
我发现成亲后小廷的态度柔和多了,他没有翻着白眼先指责我擅入民宅,直接接过宜昌丢到地板上,熟练拣出药丸塞进他嘴里,灌上两口水,坐下来等。
看他一气呵成的动作,料想情况不严重,便也安心地向他要水喝。
过了片刻,宜昌缓过气来,睁开眼茫然少许。
我在他面前挥挥手,说了声:“又是我,又是老地方。”
他眼神一聚,目光扫视,柔弱的说:“先生又救了在下。”
那一番神情说感怀涕零不过分。
我怕他再受刺激雪上加霜,立刻表示“有缘才能总相见养好身体便是最大的报答”,然后搀起他随即交给外面随从让他们速速带主人回去休息,没到柿子挂果不要再出来吓唬善良百姓。
小廷冷眼看着,哼了一声。
“有意见就提出来,少哼哼唧唧的。”
“出去一趟,你也是善良百姓了。”
“怎么说的?我向来善良。”
他不搭话,转身回房,低声道:“他活不到明年春天。”
生生死死每天轮番,时间的流逝靠的就是生命的更替。
“你做的消肿药很有效。”我朝背影说。
“还有一种止血的,拿去试。”
他不容抗议的丢过来陶制药瓶。
我连忙接了,不忘感谢他的慷慨。
告别小廷出来,我沿着墙边走,尽量躲在阴影里。
今天的阳光真毒辣,地上那些一向踩不死的野花野草都蔫了。
冷不好,太热也不好。
我腹诽着不近人情的天气,抹着汗蹭阴凉。
偶有牛车经过,我想起曾经让我搭一程的车,漂亮女人坐在里面对我说,傻弟弟。
“晴明。”
回忆太入神,叫了好几声我才听见。
博雅的脸遮在帘子后面,他冲我挥手:“大热天的,我送你。”
善良的百姓在一方受到惊吓就会在另一方得到补偿。
我三两步跳上车,敏捷的身手让里面的人慌乱一阵。
“慢点,踩塌了。”
“我相信博雅大人的车和主人一样的结实耐用。”
“你这是表扬还是挖苦。”
我抬脸对他温和的笑,他便不再抱怨。
“回贺茂府?”
“嗯。”
他交代了车童目的地,我问:“你在外面晃什么?”
“刚去办了事,正准备去见兵部卿大人。”
兵部卿……就是萤中将嘛,因为叫顺口,我和保詹还用以前名字称呼他。
“有事?”
“内里警卫调整,再和他核对一下名册。”
闻言,我用“你也会干正事”的目光端详着他。
“干吗?”他眼神警觉。
摇摇头。
“他堂弟也来了,顺便研究一下盂兰盆会上要演奏的神曲。”
“其实这才是真实目的吧。”
他嘿嘿笑。
“兵部卿的堂弟,是不是娶了参议女儿的哪个?”
“不是,才从明石上京没多久。”
“哦——等等,明石浦?名字是什么?”
“你干吗突然关心别人家的事。”
“本职特点,说,什么名字。”
“松冈信乃。”
不会这么巧吧。
“你和他很熟?”
“怎么也算是亲戚,以前我去明石还住他家,他外祖父琵琶弹的出神入化,又喜欢研究数理——这两点都被信乃完全继承了——诶,他现在就在你们阴阳寮,你该很了解他了。”
嗯,我很了解他的信口开河,一句话有六成是虚编的。
“他外祖父真是个好人,不仅把收藏的曲谱都给我看,还亲自教授独门技艺……”
“听说信乃在明石浦被称为怪人。”
“那小子七八岁就自己推演数理,在人家孩子满月宴上演奏离别曲,寒冬腊月在海里游泳,总感叹世界很无聊,能不怪吗。”
聪明早慧的孩子总是寂寞的,这点我很理解。
“有年,他们那里来了个不修边幅的人,他外祖父说,自从两人见面后就没断过比试,各有输赢,之后隔一段时间那人就来一次他们就比一次,比到去年,突然都对对方没有兴趣了,就转为比谁能找到能力更强的人,于是信乃就到京城来了。”
没来由的,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外面传来嘈杂,博雅探头出去,看见检非违使的人急匆匆向罗成门方向跑,他遣随从去打听,随从很快回来说:“罗成门有人胁持人质。”然后压低声音,“他手里的好像是东三条小公子。”
大热天的哪儿来那么大的闹腾劲。
我由衷佩服起事的人。
博雅只对我说:“我要去看看,你呢?”
我在安坐牛车里和暴露阳光下权衡片刻,回答道:“一起去吧。”
有很多决定,哪怕只是一个贪图安逸的念头,也能成就人生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