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流》小三儿

53、第53章

　　结果里子夫人还是欢欢喜喜的过来了。
　　我没用，一见着人就忘记铁石心肠。
　　我真是个温柔体贴对待女性柔情亲切的人。
　　府里到处挂上菖蒲，贺茂夫人给每个人发了一个药玉，里面装着好闻的香料，系了漂亮的五彩丝绦。
　　过节总是热闹好玩的。
　　我喜欢过节。
　　近卫府的骑射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不过自有闲不住的某人过来通报详情。
　　博雅讲得神采飞扬口沫横撒。
　　我问他，你的表现如何。
　　他居然得意地说，得到了今上赏赐。
　　唉，稍微谦虚一下只会把你的人品衬托得更加优秀。
　　他却反驳，跟你讲什么谦虚。
　　大有彼此彼此之意。
　　我很不服气。
　　论谦虚这门学问，谁比我做的好？
　　他指指自己。
　　理由？
　　大家都知道贺茂府有个前程远大能力超凡的安倍晴明，大家也都知道克明亲王有个淳厚质朴为人低调不参政事的博雅公子。
　　数了数，他加在自己身上的形容词比我多一个。
　　这就叫谦虚？
　　请认真分析每个形容词的意义。
　　想了想，我觉得头疼。
　　他关切的问，不舒服啦？
　　被你气的。
　　我又怎么了？
　　你认次输很难吗？
　　我什么要认输？
　　刚才的事。
　　刚才什么事？
　　好疼好疼。
　　他有点急，好好，我认输。
　　我得意的笑。
　　他眨眨眼看我，你到底怎么了？要不要吃点药——
　　哼，我已经好了，药留着你自己吃吧。
　　你这什么毛病，来去挺快。
　　我告诉你，这叫做——
　　他凑过来。
　　我闭口。
　　快说呀，他催促。
　　我只给他高深莫测的微笑。
　　我知道他一瞬间晃神了，因为他走的时候步伐很不稳，真让人担心会不会卡在南墙的那个洞口。

　　每年阴阳寮里会轮流安排人员到京畿附近，开展名为“核查封印”的活动。
　　其实就是变相郊游，顺带锻炼新人。
　　成为得业生以前，我作为随从跟着师父参加过一次，保宪升任历博士的时候带着小五他们去过，前年小四也不情愿的被保詹带着去了一回，小七是不敢让他去的，没准会落在某个旮旯里失踪。
　　眼看今年的要开始了，我磨着师父，告诉他最近夜里老睡不踏实莫名的心慌气短精神委靡，需要换个环境以恢复活力。
　　他拿着名单核对，不点头不摇头。
　　我很少托付关系谋取私利，师父的态度未免太正经。
　　免费还包食宿的郊游，几年才轮到一次的机会，说什么也不能放弃。
　　我准备再努一把力的时候，偷眼瞧见自己的名字正在参加人员名单中间。
　　老狐狸。
　　不由暗暗称赞师父。

　　这趟郊游，不，应该是官方核查活动，贺茂府弟子只有我一人。
　　小四被派去清龙川旁的神护寺，那里有个僧人梦游。忠诚正直的贤太非得跟着，宗平亲王一向对于他的行动采取默许的态度，师父把问题抛给小四自己解决。于是曾经的主仆要渡过一段二人时光。
　　保詹刚认识了押小路上某府的女公子，正在开展殷情追求中，萤中将不仅不阻拦反而出谋划策，很让我费解。
　　小七想在六月初去宇治，选择那时候去顺便可以兼作避暑，大家为了由谁陪同才能高高兴兴出门平平安安回家而烦恼。
　　五月中旬，由大允带队总人数为八人的核查小队从京城出发，第一站是琵琶湖畔的蓬莱山脚，那里有五十年前封印的鸦妖。
　　离开熟悉的城市走在密林间，深深呼吸清新的空气，整个人换了副皮囊般。
　　山里的水带着甘甜，从喉咙一溜滑下去，由内向外蔓延出沁凉。
　　我靠在树干上，舒服的伸懒腰。
　　“累不？”
　　“不。”
　　转头看去，高高瘦瘦的男人站在旁边树阴下面，一只手看似闲散的扶着枝干，身姿挺拔，眉眼怡然，那些散碎的金色的斑驳飘渺在他白净的面庞上。
　　端是一副优雅风流模样。
　　第一眼见到他，我就叹服于他身上不知不觉散发出的吸引人的气质。
　　“那处封印还有多远？”我问。
　　“一里多，下午就该到了。”
　　他说话时像轻风过麦地，婉转悦耳，又没有女人的那种娇柔。
　　“喝水吗？”我把竹筒递给他。
　　他道声谢接过去，薄唇抵在竹筒边沿，小口小口的咽。
　　“每次看你吃东西或者喝水，都像个姑娘。”
　　“唔？”
　　他放下竹筒，低眼看着我。
　　“不，不是说你像姑娘，而是感觉上和他们那几个男人不同。”我指着不远处高声聊天笑得大方的同行者。
　　“那是因为——”他微微伏下身，我自然的靠近，“我是水蛇娘娘养大的。”
　　他眼睛弯成新月，透着点点真诚的光芒，一丝说谎的意味都没有。
　　那一瞬间我差点信以为真。
　　“水蛇娘娘？她有没有教你怎么布云施雨？”
　　“那是天龙的职责。”他直起腰，挥挥袖，浅香染的狩衣带起一阵风，“我们不能随便抢了别人的饭碗。”
　　好教养。
　　“信乃，晴明，上路了。”
　　他向我点点头，径直回到队伍里。
　　从不主动施以援手，这点和小廷挺像。

　　信乃话不多，可以一个人长时间沉默，最经常的表情是在唇边挂着似有似无的微笑，但总维持着令人安心的弧度，仔细看，分不清是出于本性或者是磨练出来的习惯。
　　他即便站在热闹人群里仍会给人孤身离世的感觉，傲然冷洁。然而有时也可以和周围人相处融洽，说着情深意重真假难辨的话，做出如玉端方君子谦谦的神态。
　　走得累了我就猜测形成他这种个性的原因。
　　以前受过很多责难、很多白眼，对人世充满不信任？
　　还是红尘看穿怜人悲天？
　　师父说，表面越是安静的人内心越嘈杂——此结论不适用于遁世者。
　　所以，他有过怎样的曾经？
　　对于现在，是怎样想法。

　　传说鸦妖是个长着黑色翅膀的壮年男子，能飞翔在空，所过之处散播瘟病，五十年前被高人封印在蓬莱山下。
　　我从资料里看到的事实是，那年确实瘟病蔓延，引起民心不稳定，好事者借机生事，有人就编造个鸦妖出来，像模像样的搞了个抓捕封印的全套仪式，另一方面找到当时善医者四处医治，瘟病很快控制住，鸦妖便成了真。
　　封印地只有一块馒头形状的大石头，用挂咒幡的蔓绳围绕一圈。
　　乍眼看去，杂草里的普通石头而已。
　　我在上面敲了敲，好硬。
　　少说得有五六人重，不知道怎么搬过来的。
　　信乃煞有介事地和着几个人念咒施法，认真至极。
　　他的狩衣袖袂和后裾被山风吹起来，飘飘然，不似加强封印力量倒像拜偈亲友。
　　鸦妖是黑翅膀，他浑身却是素白，如果站一起——
　　如此巨大的反差，我在心里暗忖会儿，抱着肚子憋笑。

　　——
　　注：
　　根据某些资料显示，平安朝时期距离换算如下：
　　1里=3926.880m，約4k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