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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弃子 ...

  •   “娘!娘!出大事了!”玉竹连蹦带跑地滚进东厢头间屋子,一脸惊愕也藏不住的幸灾乐祸,抹着额头细汗急慌慌地喊。

      “小孩子家家,说甚呢?!小心你阿嬷拿鞋底子刮你的乌鸦嘴!”夏娘白了大女儿一眼,轻声哄了被吵得蹙了眉头的小女儿重新睡着,这才板着脸扭头没好气地问:“什么大不了的事,把你跑得跟慌脚鸡似的,三妞你也六岁了,别光记着吃不长心思,也不是小丫头了!”这女儿镇日里拿了针头线脑芝麻仁大的事当是天塌下来了,嘴皮子倒还利落,偏偏真碰上点事就吓得连话都讲不清,实在是狗肉上不了台面。

      一大家子窝在一处没分家,老大家的有两个女儿玉梅玉兰,排到玉竹就是三妞了。

      夏娘瞥了眼玉竹讨好卖乖的笑脸,又见她有些不甘心地往炕上睃,心知三妞又是看不过眼银凤睡在自己屋里。

      可玉竹怎么能跟银凤比呢?!

      当年自己怀了胎,不得已蒙着脸,没等前头的那个过了百日就进了郑家的门,本是一心盼着得个儿子好撑起脸面,谁知却生了玉竹这个女娃,那老虔婆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好生刮臊拿捏了她许久!前头有那个生的两个儿子横着,穷得叮当响的娘家又撑不起自己的腰,伏低做小忍了三年,总算是老天保佑一举得了龙凤双胎,这才在老郑家翻身挺腰做了人,囤里谁不说她郑夏氏命里带福,旺夫旺家?!

      金哥是自己的宝中宝,银凤便是她的肉中肉,一双儿女长得像她,细眉修目的俊俏又聪明,日后指不定有什么大造化!这一对双胞兄妹,家中个个当宝,才过了三足岁,他爷就让序了齿,儿子按“贵”字辈起了郑贵金的名,小名金哥。小女儿也没依着老大家的几个妞排“梅兰竹菊”,而是起了“银凤”的名字,连小名那老虔婆都让喊四妮,怕“妞”字太村抬不上面,玉竹怎么和银凤比?!

      瞅着玉竹委屈的细眼,略大的嘴,还有和那老虔婆十足相象的葱头鼻,她这一股恶气就不打一处来!

      好歹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夏娘眯了眯眼,憋下那股子气,没好气地低声问:“到底什么事?!怎地又锯了嘴了?!”

      玉竹愤愤地瞪了眼炕上好睡的妹妹,也没了进屋时的兴奋,悻悻地说:“拾郎捡了个女娃娃回家,阿嬷气得要死,骂他穷家败屋的白眼狼,让阿爹和三叔拿大棍子要打死他,都打出血啦!阿嬷还让留哥把那女娃子丢回野里地去,拾郎护着打死都不肯,阿爷拖着阿嬷不让再打,大伯拉着阿爹在劝,三叔烦得踢翻了条凳直骂娘,大娘和玉兰被阿嬷骂哭了……”说着说着,她又兴奋得眉飞色舞,腿痒痒地想跑回正屋瞧大戏。

      “你不早说!快走。”夏娘一听又惊又喜,恨这呆女儿不懂事,耽误了这样的“大事”,匆匆拖着玉竹迈出门,轻手轻脚地掩了屋门,赶着去瞧大热闹。

      刚走出屋门,就已听得到成氏杀鸡吊嗓似得的高音,正气急败坏地吼:“……滚,让他滚!这养不家的白眼狼,和他娘一个德性,老郑家缺了祖宗十八代的德啊!养了你这么个头顶烂疮脚底流脓的王八犊子!野地里丢的死孩子都往回捡啊!你是怕家里粮多饿不死一家老小,你个王八羔子心毒啊!”

      郑老蔫气得直哆嗦,猛地一声吼:“闭嘴!你个败家婆娘!说话不经脑啊!我老郑家缺什么大德了啊?!”贫家苦日,婆娘平日里操持家计艰难,又一向憎厌老二家的拾郎,连郑家的排行都不肯让他入,自己又不是什么能干人,为了一家老小能安稳度日,对婆娘的苛待也只得睁一眼闭一眼。

      郑老蔫是年轻时逃荒到成留囤的,若不是老成家看在他肯干老实才将闺女许了他,还不知要流落到什么地方,活不活得到今日呢!老成家对他有大恩,他性子又软,家里一向是成氏说了算。只是今日成氏火冲了脑仁,骂拾郎不够,连他老郑家的祖宗都捎带上了,这实在是不能忍的。

      郑老头心里也有些埋怨拾郎不懂事,如今年景不算好,养活一家老小也不容易,他倒好还捡个女娃儿回来养!

      “你,你,好你个郑老蔫!”被老头子一声吼震傻了半晌的成氏,终于醒过神来,脸涨得通红,面目狰狞地突然嘶吼一声,不顾一家大小围在边上,也顾不上一头一脸鲜血,抱着仙儿跪在地上的拾郎,她合身猛地扑到郑老蔫身上,发疯似地抓挠哭喊:“你要了俺的命啊!郑老蔫,你要了俺的命去吧!我不活了,苦了累了大半辈子,跟了你这个没用的货,黄土埋脖大半截了你倒横上了!我拼了这条老命和你老郑家祖宗到地下评理去!”

      “干甚干甚?!老大、老二家的,还不把,把你娘扯开去!哎哟,你,你,这像甚样子……”郑老蔫被又挠又打,脸上顿时花了七八道,愁眉苦脸地缩着脖子直往儿子们身后躲,热血上涌千年难得一见的气势早跑得没影没踪,只恨这婆娘太凶残,半分脸面也不给他在孩子们跟前留,一双爪子净往他老脸上招呼!

      老大郑富根也是一脸死了娘似的苦情,又不能和老娘干架,只得把自己当成堵肉墙矗在老爹跟前。

      老大家的郑杨氏一向极怕这凶蛮的婆婆,十几年来她给郑富根生了两儿两女,两个儿子却连序齿都未来得及就夭了,至今没能给老大留个后,她在婆婆成氏跟前连说话都哆嗦,哪里敢上前拉架?!一张眼泪糊了大半的脸惊得挂霜似的白,恨不能就此晕过去,一双腿直打颤,要不是女儿玉兰闷声扶着,只怕已经吓趴在地上了。

      拾郎直挺挺地跪在泥地上,被打得鼻青脸肿,他垂着头,鲜血缓缓地从脸颊上淌下,滴在怀中女娃的衣襟上,他紧紧搂住挣扎的仙儿,悄声在她耳根说:“仙儿乖,莫怕,忍忍,千万别出声,哥没事。”

      仙儿默默埋头伏在拾郎温暖的怀里,听着他为了自己被辱骂、被责打,甚至要被赶出家门,可他宁肯流血也要挺着脊梁,将自己牢牢护在怀里,不离不弃,不让这些恶人伤到她一丝一毫!仙儿咬着带血腥的牙根,恨自己短手短脚无力可为,不能帮上他分毫,只得恨恨地将辱他打他的恶人一一记在心中,来日方长!

      夏娘扭着细腰、拉着三妞气吁吁地赶到时,正值上演一出“郑老二怒打不孝子,成婆子恨杖薄情汉”的大戏。

      郑老三郑富枝急得脸红脖子粗,拽过他二哥手中粗柴丢到地上,大吼道:“你这粗的棒子往拾郎他头上抡下去,是要打死人啊!虎毒还不食子呢!”

      “郑老三,你敢骂我,我?!还有没有点长幼尊卑了!”郑老二也气红了眼,不敢和老三上手,只梗着脖子吼,转头委屈地冲着老娘喊:“娘,你不管管老三,他都不把我放眼里了!”

      郑富枝是家里最小的儿子,脾性像老娘成氏,暴躁易怒,一点就着,可他手巧能干力气也大,地里家中的活计样样拿得起,农闲时节还常到囤里大户——族长成二爷家打短工,半个月就能拿回三五百钱来,这腰杆可比样样稀松、只一张嘴甜哄了老娘高兴的郑老二直多了。

      成氏把老头子挠了个满脸花,自己也累得扶着大儿直喘气,听了二儿的喊,怒骂:“你俩闹甚?!还不把这地上跪的小畜生料理干净?!我话搁到头了,这败家丧门的克家种,今日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郑老蔫悄悄瞥了眼一声不吭跪在跟前的拾郎,苦着血糊糊的老脸,只觉脑仁抽抽着痛,咕囔着低声哀叹:“这哪有老人尚在,把子孙往外赶的理?闹出去一家都没脸啊!拾郎还小,不懂世情艰难,只把这捡的娃儿送走也就是了,你好歹……”

      “我绝不会丢了仙儿。”闷声跪着的拾郎硬梆梆地丢下一句,将血痕青肿的背挺得更直,低声坚定地说道:“我带她走。”

      成氏气得嗓门都高了几个调,尖声骂道:“你听听,你听听,这白眼狼!巴不得早滚出咱老郑家呢!人家可不领你这蔫货糊烂泥的‘情意’!”

      夏娘听着吵到这份上,心头暗喜,脸上却不露。眼见郑老二骂叨叨地又想抡棍子,夏娘忙将三妞甩过一边,急切地上前一把扯住了男人的衣袖,关切地劝道:“他爹,他爹!消消火,千万莫为了个捡来的‘外人’伤了你们父子兄弟间的情份!你看把娘给气得,拾郎还小,不省事,你这又架什么火?!”

      说着,她细眼一溜,正瞅见阴沉着脸缩在一旁的留哥,夏娘重重叹了口气,拉扯过留哥又劝:“留哥,你也不劝着你哥些,怎地为了个捡来的女娃儿,连你都不顾念了?!”

      “哼!”留哥用力甩开她的手,咬着唇瞪了跪在地上的大哥一眼,又缩回了墙角,只瞪着地面,似乎那里突然开出了朵香花来。

      夏娘在郑家受了三年的夹板气,深知吹风拨火不可过的道理,眼见成氏和自家男人怒不可遏的模样,心知拾郎这遭人厌的多余人,今日是逃不过被一脚踢出门的下场了。她忙走到婆婆身后,乖巧地帮成氏顺气,又“劝”又叹了几句,直把郑成氏撩到怒火中烧,再无二话可说,铁了心要将拾郎和他捡的小娃儿一道扫地出门!

      夏娘低眉顺目地扯过女儿站到一旁,听着郑成氏好容易忍了怒火,斩钉截铁地下了冰冷的“判言”:“……老郑家在成留囤三十多年,如今也算扎下根来,我成婆子跟着你们的爹做牛做马、开枝散叶,挣了一辈子的命!就算到了地下,我也对得起老郑家的祖宗!如今儿孙们大了,各有主意了,我们老了老了话也没人听了!拾郎既然有能耐要大发善心,忤逆我们老的,好!老郑家的家贫心狠,喂不了这么多嘴。今日里我就作了主,让拾郎带着他捡来的娃子自己另住!算不上分家,也就不必分家里这点房屋地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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