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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打算 ...

  •   一听成婆子的说法,既不算分家,又把碍眼的挡路石踢出了门,还不必分家当,这是何等的好事?!夏娘心花怒放,用劲抿住嘴,只怕憋不住笑出声来。转念又一想,咦?不成!拾郎这半大小子虽是命硬嘴硬实在碍眼,可家中最脏最苦的活一向倒是这半大的娃子担了大半,他这般一无牵挂地滚出门去,倒反而轻快了?!

      想到此节,夏娘秀眉一蹙,甚是忧心伤怀地开了口:“娘啊!拾郎到底年少不懂事,这两手空空的出了咱家的大门可怎么养活自己?何况他还多捡了这张嘴?囤里爱嚼舌的婆娘多,怕是不能体会咱娘的苦心,倒要说老郑家不厚道。”

      成氏一听这话横眉竖目正要冲这胆肥了的二媳妇发火,却听她急急又说道:“我寻思着,咱家不是佃了李老头家二亩地么?原是拾郎一手在打理,不如仍让他佃种,也好糊□□命有个生计。只是咱老郑家虽心慈良善,可也穷困少田,又有这许多张嘴要养活,亲情归亲情,账还是要明算的,不如就让拾郎加了两成租子,大家便宜。”

      大河边的两亩肥地好虽好,可离老郑家自己的八亩薄旱地、三亩山地都远得很,离家更是足足跨了半个囤,打理极为不便。当年从成里正手里转佃时,说好给老李头的是三成租,又另给成里正一成租,一并由成里正分派,四成的租子比对一般地主家收的五成至五成半的租那是好得多,可如果再加上两成,那就刻薄得狠了。

      并且以往拾郎干活用的是家里的农具,积肥也是家中的,如今依着成婆子的说法“分出去住”,这些都想也不用想了。这地若是不下肥下苦力,就收不到往日般一亩产出的三石粮,交了六成租也养活不了一个成丁,若是仍像往日般的伺弄,又要买农具又要买肥,不亏死他才怪。自家省心省力,只要坐在家里头就净收两成租子,还依旧能给成里正奉上那一成的粮,正是再好不过的买卖!

      这笔账简单明了,是个人都会算,成婆子一听,冷哼一声,默认了。

      “听见没有?!你阿嬷和你娘还怕饿死你这混账玩意呢!六成租子断不能少了!”郑老二一见老娘表态,忙竖着眼睛吼。

      夏娘见拾郎没作声,又大声叹息:“咱拾郎自会应了,他不说看在老郑家养活十几年的份上,得好好孝敬他爷、阿嬷和这亲爹老子,就算看在留哥这自小娇生惯养的,也得帮衬一把。唉!拾郎也不会忍心让留哥饿了肚子,是吧?”

      拾郎抬起头,深深望了继母一眼,看得夏娘讪讪地转过脸去,冷然的眼光从一家老小的脸上一一掠过,在留哥低垂的头顶上停留了片刻,低沉地应道:“行!”

      说着,他朝了郑老蔫和成氏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头,望了留哥最后一眼,也不待众人再有什么话说,抹去眼中沾染的血,踉跄着抱了仙儿冲出门去。

      只听身后郑老二气急败坏的叫骂声,成氏斥骂,女人孩子的哽咽哭泣,最后被重重的掩门声完全隔断。

      “仙儿,我只剩下你了。”拾郎驻立在郑家大门外,望着那几间破旧的、熟悉的、也曾给过他微末温暖的泥坯土屋,轻轻说道。

      仙儿咬着唇,紧紧搂住他,瞪着眼狠狠为少年抹去了脸上带着血腥的湿意。

      阴云蔽了月,依稀几点星光勉强照着乡间坑洼的土路,初春尤寒,冷风直往人骨缝里钻。

      拾郎怕冻到仙儿,解开了自己的破夹袄,将仙儿背到背上,再将夹袄裹在孩子背上,两个袖子拢到自己胸前牢牢打了个结,仍不放心地问:“仙儿,冷不?”

      仙儿伏在少年单薄却温暖的背脊上,闻着他带了点汗臭和淡淡皂角余香的味道,悄悄听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摇了摇头,突地想到拾郎看不到她神情,一楞,低声说:“不冷。”

      “哎!仙儿要是冷了一定要和哥说,冻到了不是玩的,‘冬冷不算冷,春冷冻死犊’,夜里黑,你莫怕,咱们这就回李叔家暂时借住,往后……”拾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嘴里轻声絮叨不停。

      谁说这小子“沉默寡言”的?!仙儿嘴角微微翘起,凑到少年耳边吐出两个字:“啰嗦!”还不快点回李家上药!

      带着甜香的热息喷着颈侧,得到的却是如此糟糕的评语——啰嗦!拾郎的耳根子顿时红透,哆嗦着嘴唇,舌头都打结了,一时连胸口沉郁伤怀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啰嗦,啰嗦,啰嗦!他的小仙女儿竟以为他像囤里的饶舌婆娘?!这,这,这可咋办?!

      正恍然楞神间,只听得身后重重的脚步声蹬蹬急追而来,拾郎顷刻收拾了心神,护着背后的娃娃,警惕地转过身,向着身后远处的黑影大声问:谁?!

      高大厚实的黑影停住了脚步,迟疑了一息,又急急走上前来,伸手递过个旧包袱,嗫嚅着:“拾郎,你莫怪你阿嬷,日子苦,她也苦,你阿爷和我……唉!你好生过活,实在过不了,就,就回来认个错……”

      “大伯,多谢你,我不会回去了,我也抛不下仙儿。”拾郎松了口气,犹豫了下,还是接过了大伯手中的包袱,只是,就算没有仙儿,老郑家也是一日都容不下他这个多余人了。仙儿在背上不耐地蹬了几下,拾郎忙打迭起精神,道:“大伯,你赶紧回吧,别让阿嬷他们知道了。”

      郑富根深深叹了口气,抹不去的愁苦无奈刻在憨厚而沧桑的脸上,他含糊着嘟囔了几声,终于低头慢慢往回走,夜色中,原本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像是棵被蛀空了的老树。

      等拾郎背着仙儿趁着夜色穿过大半个囤,终于又回到村西荒石坎的李家时,已是夜半二更头了。

      老李头两口子又惊又恼地从拾郎手中接过沉沉睡去的仙儿,望着少年在灯火下一头血污的可怖模样,只恨得磨牙切齿,这哪是亲人啊,便是仇敌也没这样下手狠毒的啊!草草给孩子上了药,包扎好伤处,老李头便让老婆子把偏屋收拾了,催着拾郎歇下,日子总还是要一天天熬下去的。

      “……这么说,你爹打了你一顿,她们就让你‘另住’,啥啥也不给让你光身滚蛋,还得缴六成租给她们种咱家那两亩地?!”一大早,老李头听着拾郎述说,火头蹭蹭地往上冒,欺负个没娘的娃崽,老郑家的这做派真是黑心缺德的没边了!那郑老蔫也是烂泥糊不上墙,让俩臭娘们把持了,这老郑家的门风迟早臭闻十里地!

      “你轻生些,别吵醒仙儿,娃儿小,缺觉呢!”齐婆子悄声嘘道,生生让老李头绷着额头的青筋压下了满腔的火头。

      “你有什么打算?”老李头绷着脸皮,压低了声音。

      拾郎瞟了眼里屋,转头低声道:“先把那两亩地种了,再去镇上寻些短工来做,我有两只手一把力气,怎么也不能让仙儿跟着我受苦。”

      “……这地里你是下了细功夫,底肥也足,只是看这墒情这几日就能播种了,你这种粮他老郑家出不出?!”老李头吸了几口烟,问了当下最紧要的事——庄户人家一年到头最重不过春种秋收。

      拾郎沉默了片刻,摇摇头。

      老李头恨恨往地下呸了声,摸出串钱塞过去,粗着嗓子道:“你那两亩地也就四十斤种,别跟叔犟,这钱就当是借叔的,先去镇上买了种粮,可误不得农时,来年收成了再还我!”一般庄稼活能干的人家当年会留足种粮,也有些人家留不好种,或是嫌麻烦,就去镇上的粮种店里买,北地荒凉,成留囤所在的小镇不过是依附定边堡的几个乡土村镇之一,镇上的粮油铺子便也搭了卖种粮的小生意。

      只一般人家种粮或留或买都是早早备下了,像拾郎这样临时急着要买的,怕不得要多上几十个钱,说来说去还是老郑家的太狠心!

      拾郎也没矫情,哽着声接过那串带着余温的铜钱,道:“叔,我也不多说个谢字了。”

      “去吧,去吧!早些把粮种下才算安稳。”老李头挥挥手,看着拾郎匆匆而去,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仙儿醒来时,少年没有在身边。听着身边齐婆子叽叽咕咕唠叨着什么,小小的眉头拧成了一团,她实在是有些听不明白这个老女人说得又快口音又重的土话,但没来由的,有些享受这种不知所言的温情。仙儿忍了忍,决定把这个,嗯,齐什么来着的嗡嗡声当作春天里那些不太讨人喜欢,又没法拒绝的到处乱飘的柳絮杨花……

      出神了一会儿,仙儿终于回过神来,咦?她捡到的呆瓜少年……拾郎呢?!

      仙儿腾地从炕上直起身,瞪着齐婆子,有些吃力地摹仿着她们的乡音,问:“拾郎呢?!他在哪儿?!”

      听着这软糯可爱的声音,齐婆子大喜,激动地大喊:“老头子,他爹啊!快,快来瞧,乖囡囡开口会喊拾郎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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