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桥边红药》树桑桑

9、流着苏家的血

　　晚上的宴席，满堂其乐融融的亲朋好友都轮流举杯给外祖爷贺寿。轮到我们一家时，还未等到阿母示意，我已倒了满满的一杯酒，主动去敬酒。
　　“外祖爷，十一祝您岁岁康健，日日喜乐！”
　　“好！好！”外祖爷脖子一仰将酒喝下。
　　“外祖爷，十一再敬你！福似东海，寿比南山！”
　　“外祖爷，十一敬您第三杯……”
　　……
　　当我握着杯子还要倒酒，已被孟清寒一把拉住，外祖爷哈哈一笑，说：“果然也流着苏家的血，有魄力，今日你的心意我已收到了……日后，祖爷再陪你喝一杯……”
　　孟清寒将我拉回去，我方一坐下，便对上旁里赵月儿泛着关心的眼睛。我垂下眼睛，感觉满桌子的人都是那样费解的看着我，我心中不禁一悲，便说，我去院子里透透气。
　　外面月光皎洁，倒映在水里，夜风吹过，便像是泛起了一圈圈破碎的雪磷浪。
　　我蹲在湖边一动不动，任风带起我的鬓发。
　　风吹过来，隐隐约约能听到席上宾客的喧嚣声，我的心却已逐渐平静下来。
　　宴席结束后，外祖爷及舅母们送我们上马车。
　　我坐在马车上，掀着帘子，看着赵月儿，看着孟清寒看向她的眼神，心像是被捏着疼，似要炸开来。
　　我放下帘子，不经意对上阿母的意味不明的目光，低下头，想必刚才那一幕，她也看到了。
　　马车辚辚潇潇地动了起来。我闭上眼睛。舅母们留我们住宿一晚，阿母委婉地拒绝了，想必是担忧阿翁，听孟清寒说，上对这次太学院的岁试尤为重视，阿翁午后便又被召去了宫里，也无任何音讯传来。
　　回到了家里，折桃却说阿翁早已回了府，一回来就钻入了书房中再也没有出来。
　　阿母皱起眉，让拂柳去拣了些茶点来，亲自送去了书房。
　　回到了留风院里，折桃帮我放好热水，好好的泡了个热水澡，可任然是觉得满身的疲惫。
　　推开窗户，外面月华如霜，西屋那里灯火通明，孟清寒已在那儿拿着本书看。
　　我想起我们小时候也是在这样的夜晚，隔着院子里的葡萄架你追我赶地疯跑，是何等的开心无邪，又想起小时候，他总是趁我不注意抢了我的糖葫芦，我便一状告去了阿母那里，看着阿母捏着杨柳枝抽他，我又心疼了……
　　就是这样一个和我一起长大的人，他便要属于别人了么？不再逗我笑，不再惹我哭，不再陪我捉萤火虫了么？
　　最近，阿母折桃拂柳看我的眼神，十分让人费解。
　　我正在院子里荡秋千，折桃终于忍不住走过来，十分小心翼翼地问我到底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如果实在是不喜这么早和霍军侯定下来，她再去与阿母说说。
　　我讶异地抬起头，烟花三月下，折桃的脸却是带着重重的担忧，眉心微微一皱。
　　我看着她这样，也懒得说话，仍闭上眼睛。
　　她叹了一口气，接着便出了院子。
　　下午的时候，她忽然过来，说是要带我出去散散心。
　　我不置可否。
　　外面的街市仍然繁华热闹，有卖各种形状颜色纸鸢的，折桃满心欢喜地带我去看，可见我还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眼中的兴致立即便烟消云散了，带上了更浓的担忧之色。
　　“我想去那边的茶舍坐坐……”我指指不远出的一个招牌。
　　折桃当然是满心欢喜地答应。
　　茶舍里的人不多，却也不少，我们进去时，里面有一个满身书卷气质的中年人正抑扬顿挫的说书。周边的人无不是伸着脖子听的津津有味。
　　我与折桃挑了个场阳的地方，我瞧着众人那入迷样，也不由得细细的去听。没一会儿，便明白过来，说书先生说的是京都四公子的事情，现在正提到，京都二公子陆书令家的陆机公子是如何的多情，自上月对章台路第一艳姬桃娘一见倾心后，便足足将她包了一个月，夜夜把酒言欢，不辜负那良辰美景，很不快活……
　　众人不住咂舌，露出恋羡之色。
　　我心中有些讶然，再怎么也想不出陆机那样的人竟然会这样留恋烟花之地。
　　说书的先生讲起桃娘时，一脸的向往之色，越发勾起我的好奇心，还真想看一看能让大家如此趋之若鹜的一代艳姬到底是长啥样的。
　　我转动着眼睛，对折桃说想吃铺子里的杏仁糕子，那是我一贯爱吃的。
　　折桃笑起来，想是许久没见我这样。嘱咐我别乱跑，便出去了。
　　我起身出去的时候，说书先生正说起了京都第一公子霍军侯以八百勇士破匈奴的英勇事迹，众人听了无不是激昂无比，听到身后传来人们的唏嘘赞叹声，我摇摇头，一路往东，杏仁糕子铺在西，回头还能瞥见折桃在铺子前的身影。
　　据说，章台路就在长安城内最繁华的街上。我从没去过，我用头上的一颗珠子雇了一辆马车，当赶车的听说我是去章台路时，看我的眼神，十分费解。
　　我也不管，也想过骗过折桃此举十分任性，但我又哪里在乎，只觉得自己憋得慌。
　　叛逆正在我的心胸中疯狂的滋长，想到阿母不顾我的意愿，想到孟清寒与赵月儿眉目传情，我只想寻些刺激的事儿来将这所有摒去……
　　马车渐渐停了下来，我下车四顾，只见街道两旁竖着一幢撞三层的雕花楼廊下彩幛飘飘，十分花哨，可街上却十分冷清。
　　大约是听到我的疑惑自语，赶车人孤疑地看了我一眼，说，这里晚上才热闹起来，现在楼里的姑娘大约都在睡觉呢。随即又问我到底来这干嘛。
　　听说我来找桃娘，他十分吃惊。
　　我骗他说，桃娘是我的远房表姐，前来找她是有十分要紧的事。
　　街道两旁的杨柳依依，赶车人倒是挺热心，将我带到了一幢楼下，又帮我叫了门才走。
　　我抬头看，烟花楼三个字倒是十分精神。
　　烟花易冷，我出了会神。
　　不一会儿，便有一个年轻白面的男子打着哈欠开了门，一双眼睛虽然困倦，却仍贼溜溜地上下扫了一眼，然后才慢吞吞地问我找谁。
　　我笑笑说，我要找桃娘，桃娘是我的远房表姐。
　　他眼珠一转，将门拉开，带我进去。
　　楼内极开极阔，红艳艳的到处是红到处是脂粉味儿。
　　他一面走，一面又问了些我问题。
　　我都一一回答了，自认为没什么破绽。
　　穿过了后面的花园，他将我带去后面的一间厢房，说桃娘正在里面休息。说完他便走了。
　　我静静站了会儿，四周花木成趣不见一个人影，只觉得周边的环境还不错。终于用手敲了敲门。
　　厢房内仍是寂静如斯，直待我又敲了三回，才听到里面一道懒懒地声音问是谁呢？进来吧！
　　我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顶顶雅致的厢房内，一个顶顶的美人儿乱着云鬓微微眯着眼坐在席上倒水喝。
　　“你？”她抬头见是我，很明显的一愣。
　　“原来艳名远播的桃娘是长这样的……”
　　她又是一愣，笑起来，眼波闪动：“这样的又是啥样的？”
　　“当然是绝代风华……”
　　她低低笑起来：“小妹妹，你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我这儿可不是好姑娘喜欢来的地方……”
　　“哎！是吗？”我到她旁边坐下，细细看着她，“我很好奇陆机那样的人迷恋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她一顿，咯咯笑出声，眼波闪动说：“陆机又是你什么人！你在意他？”
　　我切了声：“算不上认识，我可不会在意他那样脾气古怪的人……”
　　桃娘听我这么一说，有些讶异，随即又一笑，转了话题。
　　日渐西斜，她站起身，说一会儿小叶子就要来为她梳妆打扮，我再不回去，天可就要黑了。
　　我说我一点儿也不在乎。
　　她叹了口气，果然，很快，小叶子便来了，来的还有一个中年丰腴打扮华丽的女人。
　　她觑了我一眼，说道：“哪来的这么标致的小姑娘！”
　　桃娘对着铜镜说道：“是我远房表妹呢，过来看看我……”
　　女人点点头，走过去看着小叶子给桃娘梳头，低低嘱咐了几句，就出去了。
　　桃娘叹道：“今夜你真打算留在这儿不成？”
　　外面的天色已深，里里外外都被点上了灯，隐隐听到前面传来喧闹声。
　　我一时也没了主意，来这里见桃娘也不过是一时冲动，现在出来了这么久，想想家人，虽然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可愧疚感也随之而来。
　　我叹了口气，这时外面的脚步声又跌跌而起，一个姑娘跑进来说，三姨要喊桃娘快过去，说是有急事。
　　桃娘随她而去，临走时回过头来看我一眼，那一眼分外耐人寻味。
　　我百无聊赖地看着小叶子收拾首饰，她对我很冷淡，一丝笑容也没有。
　　我无趣地便要去花园走走，恍惚听到一声叹气声，我回过头，小叶子仍低着头忙手上的事。
　　花园里仍不见什么人，但零落却挂起了灯笼。
　　我站了会，想着还是要回去，刚要起步离去，却闻到一阵异香袭来，脑袋顿时晕乎乎的，恍惚跌进了一个人的怀里，接着便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