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桥边红药》树桑桑

13、华丽的牢笼

　　第二天，我早早就爬起来了。远远就瞧见阿母由折桃陪着，从台阶那边慢慢走来。
　　阿母的神情平静，见到我时，略略扫了我一眼，便拉我去席前坐下。
　　折桃眼里似乎蕴着湿意，我压着心内的激动与欢喜，对白衣说，我要与阿母说些话，要她们都下去。
　　待她们都退出后，我眼中的泪才敢喷涌而出，觉得蓄积已久的委屈此时才敢暴露出来。
　　折桃抹去眼泪，一把拉住我的另一只手，上下打量我，哑着嗓子说这段时日，大家都为我操碎了心……
　　我的泪更是止不住了。
　　阿母低低咳了声打断她的话，深深看着我，眼底流露出心疼与心酸……
　　“阿母，我错了，我不该偷偷地溜去烟花楼……”
　　“说这些已无用！”阿母摇摇头，低低叹了一叹。
　　这声叹息恍惚是叹在了我的心里，又滞人无奈与难过。
　　“阿母，你打我骂我吧！十一错了！”
　　“那天载你的车夫回头便去了乡下，我们直到第二日才寻到你给他的珠子，等我们赶到烟花楼时，你早已不见了……”
　　阿母寥寥的几句话说了我走后的情形，我惭愧地低下头。
　　“十一，我且要问……”阿母神情一秉道，“世间女子都梦想着能飞上枝头……你可否想过……”
　　我毫不犹豫地摇头：“十一只想长伴阿翁阿母阿兄的身边……”
　　阿母神情一松，随即又一秉：“我与你阿翁就算拼尽一切，也会想方设法让你离开这个地方……”她抬头四顾了一番，“虽然华丽，可到底是个牢笼……”
　　“十一，你一定要知晓，阿翁阿母一切都是为你好……”阿母又握紧我的手，低低道。
　　我点点头，眼睛里又蕴了泪。
　　我遥遥望着阿母与折桃的身影消失在一重重宫门之外，心中觉得分外感伤。
　　家人无不时尽是为我着想，我却从没有让他们省心过，此时更是要他们为我忧心奔波，愧疚无力感层层涌来。
　　也许是老天爷懂得我的伤心与难过，从午饭过后，天空便阴沉沉的，接着便沙沙下起了雨。
　　看着廊下的水流如注，又看了会儿庭阶前被雨打的一片芍药，虽然在风雨中有些飘摇，但是仍然傲然枝头，秾艳如斯，层层叠叠就像是一片片红云，在朦胧的雨幕中，风华不减。
　　看了看远处的天色，正思量着这雨怕是要下到明早，却见一对宫侍女撑着伞扶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徐徐走来。
　　白衣其余侍人皆都伏身行礼，我也连忙伏下身子，原来，这就是前天有过一面之缘的卫皇后。只是，那时我看不见，只听得她的声音，刚刚大约看了看，隐隐有些明白过来，为什么她能一介歌女的身份变成了世上最尊贵的女人。
　　“免礼！”她的声音仍然温柔。
　　我直起身来。
　　白衣已去有条不紊地端茶来，卫皇后轻轻泯了一口茶，动作徐徐平缓，洁白的细指握着金铭色的杯子，一色如玉。
　　我站在一边，心中却对这位卫皇后有着大大的好奇。
　　据说，她曾是平阳公主府上的歌姬，被平阳公主选中献给了皇帝，第二年便有孕封为夫人，接着生下太子扶摇直上，被立为皇后。
　　一个女人，特别是一个有着佳丽三千后宫里的女人，能够在这些人里脱颖而出立为皇后，她身上肯定是有别人所不能的地方。
　　我又忍不住偷偷用余光觑了卫皇后一眼，我想到了街坊间广泛流传的“千金买赋”“金屋藏娇”的典故，不期然便想起了这后宫中的另外一个女人……
　　“听闻孟博士之女公子来宫内小住，本宫便来看看，前日匆匆一面，似有眼疾在身，瞧你如今眼明如镜，是大好了？”
　　“十一谢皇后娘娘关心，已经大好了。”
　　卫皇后点点头，又徐徐说：“素闻孟刺使与皇上甚亲厚，皇上还是太子时，两人就曾在太学院一同求学，时常形影不离……”
　　原来大兄与皇上从小就认识，我从来就没听家人说起过。大兄比我足足大了十二岁，为人又沉稳少话，再加上公务繁忙，从我记事起，他已有了官职在身，每一回见面都是来去匆匆，想想，我不知晓，也很正常。
　　“有这么一层关系，到了这里，本宫可不能怠慢了你才是，不然皇上怪罪下来，本宫可承受不起……”卫皇后笑道，说着便让侍女将锦盒递上去，从中拿出一个碧玉手镯，“这是皇上赏赐的，我一时舍不得戴，今日见你又十分喜欢，便送给你当见面礼戴着……”
　　“皇后娘娘严重了……如此贵重，况且又是皇后娘娘的心爱之物，十一惶恐不敢，还请皇后娘娘快快收回去，不要折煞了十一……”我连忙跪下去。
　　“呵呵……别这么说……”她上前将我拉起来，定定看了会我，“如此明丽绝艳，我当真是喜欢……”
　　她悠悠似是轻叹：“这宫内沉闷，你来了也好，也多了个说话的人是不是？”
　　我低下头，不敢回话。
　　外面下雨纤纤，卫皇后坐了会儿，便说要去看看太子，走了。
　　我坐在席子上，思绪混乱。刚刚与卫皇后的一番话，好似费了我所有的力气般，现在回想起来，仍然是觉得紧张，生怕有一句话说错。
　　“这个碧玉镯子是当年皇后被封为夫人之时皇上所赠……”白衣掀开锦盒，淡淡道。
　　天气阴沉，室内昏暗，角落里已点上了灯。映照过来的灯光仿若是能被吸进这一轮碧玉似的，浑然深沉夺目。
　　碧玉镯子是这样惹人喜爱，可白衣的话却像是一把坚硬无比的锤子一般，再美好的碧玉，它也只能便成有棱有角的碎片，一招疏忽，便能让人流血流泪。
　　“她为何单单将这个镯子给我呢？”不知不觉我问了出来。
　　白衣一顿，看着我，眼神复杂，良久，才淡淡说：“我也不知道，也许是爱屋及乌……”
　　“爱屋及乌？”我不懂，谁是屋？
　　白衣她又紧紧闭着嘴巴不说话了，我觉得心烦意乱，只想着一定要找个机会还给她。
　　这样安安静静过了两天，这两天里，谁也没来过，我哪也没去。
　　白衣总是一副若有所思地望着一处发呆，一旦发现我看她，便淡淡看我一眼，一声不吭的走到一边。
　　我一直都觉得白衣身上有着与众不同的气质，她不像是一般的侍女，下人们见她都显得分外的尊敬，就连，她在皇上和卫皇后面前，也好像有着不一般的对待。
　　我不由得叹口气，只觉得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神秘得紧。
　　“女公子为何叹气……也许很快你便会得偿所愿也未可知……”白衣忽然说。
　　“真的？你是说真的吗？”
　　她淡淡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我悻悻地放下手。
　　本以为事情就这样，可就在第三天，忽然就见到皇上身边的郭舍人走过来。
　　“皇上有请孟女公子去大禄阁……”
　　外面的阳光热烈，我眯着眼睛随着他经过一重重殿宇。
　　据说大禄阁是未央宫中的一座阁楼，它收尽天下秘书，心中既紧张又兴奋，不知道皇上要我去那里去做什么。
　　我心中带着忐忑的疑惑，随着郭舍人一路走，也没心思去欣赏未央宫的庄丽与辉煌，直到郭舍人推开了面前的红木雕花门，含笑望着我说：“孟女公子请！”他做了个手势，自己却一动不动，立在门边。
　　我压下心中的紧张，跨进门。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排排又高又长的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分类塞满了各种卷宗，书卷的特有清香扑鼻而来，我正震撼如此富多的书卷，这些都是记录着世上所有匪夷所思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人异事！我从小就对这类的事物十分热衷，所以也曾听阿翁说起过大禄阁……忍不住伸手去摸，去拿下一卷翻看，正赞叹之时，却听到一道轻轻的笑声。
　　我抬头望去，就见到一个气宇轩昂的男人，着一身绣金丝黑服的男人正带着兴味望着我。
　　是当今皇上，我连忙伏身行礼。
　　“起初还闻步履轻浮，似是紧张难安，须臾间便又被这书卷迷住了……十一，你很喜欢？”
　　他扶起我。后面的声音拖得长长的。
　　我不禁低下头，轻轻实话实说：“十一听闻大禄阁藏有天下的秘书，所以……所以一时忘形，还请皇上恕罪……”
　　“呵呵……”他又低低笑起。
　　我不敢看他的脸，听到他慢慢踱至一边，又低低道：“世人都说南先生是个大智者，所算之事，不差毫厘……他语锋一转，“可我却偏不信……你道为什么？”
　　我被他话里霸道一惊抬起头，看着他睥睨的眼睛，里面惊涛骇浪，像是起了对某种事物势在必得的决心一般，我惶恐地低下头不知如何回答：“十一……十一……”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兵，莫非王臣……朕是天命所归，承天命之子，所欲之事，又有谁能阻拦……”他抓住我的手，“朕要你记住，无论过往还是将来……”他深深看着我，也强迫我看向他，，“你一定会是我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