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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好人有好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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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七岁才开口说话。
家里人对她的异常早有察觉,带着她到处求医,陆陆续续看过不下百次,却始终医无疗效。
在她的童年记忆力里,夹杂在路上湛蓝天空、医院里惨白墙壁画面中的,是父亲湿润的眼眸,和母亲紧皱的眉头。
伴随着一声声叹息。
直到她七岁那年的夏天。
当时她正直愣愣地盯着电视屏幕,屏幕里正巧播放一则女儿给妈妈洗脚的公益广告。那个女儿看起来同她一般大小,端着一盆热水站在妈妈房门前,笑着对妈妈说:“妈妈洗脚。”母亲起初十分惊讶,随即欣慰地笑中含泪。
那天晚上,她也端着一盆热水,盆里的水装得太满,她力气又小,一路走一路撒,从洗手间到父母卧室的地板上,淅淅沥沥撒得全是水渍。
她走进去的时候,她的父亲正在电脑上敲敲打打,她的母亲半卧在床上看一本杂志。
她走进去,把水盆放在床沿地面上,接着蹲下小小的身体,又抬起头对床上的母亲一字一顿地说:“妈、妈、洗、脚。”
她一向坚强果敢的母亲捧在手里的杂志摔落在被单上,发出不大不小的轻响,她一向细腻温和的父亲闻声回过头,看着她泣不成声。
那天她第一次开口说话,第一次给母亲洗脚,第一次主动让父母搂在怀里亲个不停而没有任何反抗。她懂了,要让在自己身边的人不再叹气、不再皱眉,就要尽力帮他们做一些事。
那年她七岁。
有了这个认知的她,日常行为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她上学开始,她几乎不会拒绝同学们的请求。
“帮我一起把作业抱到老师那儿去吧。”
“借我你的彩笔用一下好不好?”
“这次的板报你来出吧,我实在想不到好点子了……”
“记得把周会的报告准备一下,辛苦你了~”
她成了人人称赞的老好人。
十几岁的她出落得亭亭玉立,再加上总是会在别人危机时伸出援手,同学们都很喜欢她。
但很神奇的一点是,尽管几乎人人都喜欢她,却没有什么人能特别亲近她。
她眉眼并不凌厉,略显丰厚的嘴唇也抵消了挺拔鼻梁带来的突兀感。她本有一副多情的姣好面容。
但她就是有一种气场,只要她站在那里,似乎周围的气氛就永远热闹不起来。
她的眼里总有一股水汽,衬得她眼神明亮,但也透着一股剔透的隔离感。她在聚会中从来都是安静地呆在一旁,看着同学笑闹,别人让她唱首歌或讲个笑话,她永远回答:“我不会。”
因为她烂好人的性格,没有人觉得她傲气,但久而久之她冷清不擅与人交往的脾气也让她周围的人自觉不自觉地拉开与她的距离。
她似乎对此也没什么不适,从小时候起,她就一直是这样的了。
人缘不错,却又不与人亲近。
大学她上了一所还算不错的重点本科,学美术设计。大学毕业后她成了SOHO一族,自己在网上开了家接活儿的小店,有大学同学帮忙推广,初期过后也有了固定客户,付房租、购置茶米油盐不成问题。
她父母本来对她这样的性格有些担心,但看她最终能养活自己,似乎也过得去就随她而去,只不时在她回去看他们时嘀咕两句终身大事的问题。
24岁的她还是不大与人接触,空闲时间她喜欢一个人去旅行,随便挑一个没去过的地方玩几天,在网上订飞机或火车票,只带上相机和必要的随身物品,把她熟悉的城市留在身后,一身轻松地体验新的环境。
她喜欢这种感觉。
26岁,刚刚结束一次旅行的她回到自家公寓,上楼时巧遇刚刚搬来的新邻居。
她站在楼梯间,看着比自己矮约小半头的短发女人拖着表面积几乎能遮盖住她身体的暗红色行李箱吃力地一级级往上爬。
她很自然地过去搭了把手,和那个短发女人一起把箱子搬上楼。
那个女人应该是感觉自己手上的重量突然轻了一半,回头看了眼托着箱子后半截的她,眼睛里有吃惊,也有警惕。
不过也许是因为短发女人自己实在应付不了这个大箱子,也许也是因为她们都是女人,她接受了她有些突然的帮助。
女人冲她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一时间,楼梯间除了她和那个女人的呼吸声、脚步声,和箱子偶尔蹭到墙壁的摩擦声,再无其它声音。
她随着女人往上走,一直走到她住的五楼。
在短发女人的示意下,她松手,看那个女人把箱子安稳放到地上。
“谢谢你了,要不是你帮忙,我也许一时半会儿还上不来。”那个短发女人喘匀了气笑着对她说。
她点点头,语气平板地开口:“没什么。”
她不过看那个女人好像很难过的样子就上去帮帮她,做件力所能及的小事而已。
那个女人听她说完愣了一下,她们之间的气氛冷了下来。
午后的阳光通过楼道的绿漆窗户射进来,让漂浮在她们之间的尘埃无所遁形。
她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看那个女人似乎不准备再说些什么,转身从挎包里拿出钥匙开门。
就在她拧开房门准备进去的时候,那个短发女人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你是我对门的邻居?我今天刚刚搬来,很高兴认识你。”
她转回身,一双带着水汽的眼睛波澜不惊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剔透而纯净。
“我知道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她仍旧语气平淡地说。
“啊?啊,没有,谢谢你。”那个女人眨了眨眼睛,回答她。
“那,没事儿我先进屋了。”她想了想,还是礼貌地征求了一下这个新邻居的意见。
“嗯,好,刚刚麻烦你了。”那个女人抿了抿嘴,最终这么说。
她转身进屋,关上门,把那个带着一只暗红色大箱子、站在楼道里的女人从自己的世界隔离。
她总是这样,不过分抗拒也不过分靠近。她的世界总是这样,与所有人隔着一堵墙,拉开不远不近的距离。
华灯初上,吃过晚饭的她提了袋垃圾出门。
当她再次踏上五楼时,只听“吱呀”一声,她家对面的房门开了,下午那个新搬来的短发女人也提着一袋垃圾踏出门。
她看到那个下午还光鲜亮丽的女人现在一身灰扑扑的样子,头发有些凌乱,鞋子上撇着几道灰。
“嗨,又见面了。”那个女人也看到她了。
“这不,刚搬来,屋子里脏死了,我从下午收拾到现在,弄得这样狼狈……”那个女人可能有些不好意思,自嘲起来。
她看了看脏兮兮的女人,又瞄了一眼那个女人身后敞着门屋内的景象。
的确一片狼藉,扫帚拖把歪歪斜斜地靠在鞋柜上,地板和大件家具似乎已经打扫过了,可那些小件物品零零散散,这堆几件、那堆几件,还没收拾整齐。
“我来帮你吧。”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对那个女人说。
“不、不用了,我——”那个女人正要拒绝,“咕噜噜”的声音在楼道响起,经过空旷环境的放大,在她们之间响得分明。
她默默看了一眼短发女人的肚子。
女人的脸在持续的“咕噜噜”声中和她的无言的注视下涨得通红。
“忙着打扫,还没来得及吃饭……”女人说,像想掩饰什么又像在解释什么。
她转身回屋,拉开冰箱门拿出一袋面包,又返回楼道。
在接过女人手中垃圾的同时,她把面包塞进女人手里。
“你先吃点东西填肚子,我倒垃圾回来和你一起收拾。”
说完她不再看女人,提着垃圾下楼。
她挺了挺腰,站直了身子,看向头顶裹上了毛巾擦顶柜的那个女人。
“我这边好了。”她说。
“嗯,我这边马上也好了。”女人手上不停,一边干活一边回她。
闲下来的她看看周围,开始打扫地上的“战后余孽”。
等她又收拾了有一会儿,短发女人也终于忙完。
女人洗好抹布,走进厨房,不一会儿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两杯热水。
她接过女人递过来的水,说了声“谢谢”,就低头轻抿,两个多小时的劳动过后,她的确有些渴了。
那个短发女人对着她倒坐沙发靠背上,两只手捧着水杯,热水冒出的蒸汽徐徐上升。
“今天真是多谢你了,又帮我搬行李又帮我收拾。”她顿了顿,像想起什么笑了起来,“啊!对了,还在我快要饿的‘英勇就义’时给了我面包。”
她耸耸肩,很不以为然地说:“没什么。”话语依然一如既往地简练,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
“你这个人,还真是有意思,别人帮了人家,不知到要怎么可着劲儿地讨要感激回报呢,你却好像唯恐避之不及似的。”那个女人听了她的话好像很不解,半是自言自语半是对着她说。
“嗯,我就是这样。”她不卑不亢地回了一句,又低头抿了口水。
“哈哈。”对面的女人笑得比之前更起劲儿了。
就在这个时候她发现这个女人的眼睛其实很大,看她笑得这么开心,眼睛都弯成了两个月牙儿,她却依然能在这样的距离看清女人眼睛里黑亮的瞳孔。
“没什么事,我走了。”她觉得不早了,准备回去。
“好,兴会,以后就请你多指教啦,我的邻居。”女人听后放下水杯,弯着眉眼起身送她。
从此以后,她的生活中多了一抹固定的身影。
她有晨练的习惯,早上和那个去上班的女人在差不多的时间出门。通常她关门声响起的时候,她对面的房门就会打开,然后那个衣着干练踩着七厘米跟鞋的短发女人会顶着很灿烂的笑容朝她打招呼。
“早啊!”
“嗯,早。”
那个女人会不时敲响她家的门,来请教她一些问题。
“请问,离这里比较近的菜市场在哪里?”
“打扰你了,我胃有点不舒服,你有胃药么?”
“抱歉,又打扰你了,我有个任务要用ps,你能教教我么?”
她是SOHO一族,工作时间自由,一般没什么要紧的事,都会帮那个女人解决问题。
“出门往东顺着小路走十分钟有个菜市场。”
“稍等我找找……我家胃药吃完了,你先喝点热水躺着歇会儿,我去药店买。”
“我的画还有一点就完成了,你等我半个小时,半小时后我去找你。”
她不求回报,那个会每次都会笑得很灿烂说“你真好”的女人却不肯占她便宜。
于是有一天,短发女人邀请她晚上去她家吃饭。
她要拒绝,而那个女人叉着腰皱起眉看着她,声音有些消沉又带着些许怒气说:“你帮了我这么多次,总要让我有所表示吧,不然我心里也会不好受的。”
她想了想,她不喜欢别人难过,所以最终还是同意了。
那天晚上,她走进女人已经很有人气的新居,女人似乎正忙乎着,给她开了门就又跑回厨房,她顺着过道走到厨房门口,就看到那个女人很温婉地系着围裙在厨台边忙来忙去。围裙的带子分上下两道绕过女人白皙的脖颈和纤细的腰,各自打了个松松的结。
在昏黄的厨灯照耀下,静中带动的场景里仿佛有什么在暗自浮动。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的家里,母亲就是这样每天一到傍晚,就在厨房里忙碌着的。
她觉得心里有什么融化成了水,她眼睛里像是井水中投入了一枚石子般,泛起不大不小的波澜。
她自己也会做饭,但缺乏天分做得不是很好吃,在独自一人生活了近4年后,当她尝到那个女人做的,好吃到几乎要令她叹息的饭菜后,她再也不曾拒绝这个短发女人的晚饭邀约。
那是一个周五,她在女人家里吃过饭,洗完碗正想回去时,那个女人叫住了她。
“你待会儿有事么?”
“没事儿,怎么?”她问。
“你怕鬼么?”那个女人犹豫了一下,问道。
“不怕。”她心里有些奇怪,这个女人做恶梦了?
“呃,我想看一部恐怖题材的电影,但自己一个人看又害怕,等你走了,这屋里就我一人……”那个女人有些不好意思了,转过头看向一边,发丝错落,透露出的耳尖有淡淡的红。
“害怕你还看……”她觉得好笑,心里这么想,口头上却答:“那我陪你看吧。”
那个女人一下子回过头,眼睛闪着光:“好啊!那你先坐,我这就放碟。”
她突然觉得身体有点冷,捂着嘴打了个喷嚏。
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有电视屏幕的光亮。
她面无表情地听着幽怨凄凌的背景音乐,看着阴森恐怖的画面,淡定地不时端起水杯喝口茶。
看恐怖片时总是要发生点什么的。
在她低头喝茶的时候,电影里鬼怪放大的脸忽然出现镜头里。
她只听身旁“嗷——!”的一声,身体就被紧紧抱住了。
她手没有握紧,水杯倒在胸前,又顺着她的身体轱辘到沙发上,最后掉到了地上。
余温尚存的茶水浸透了她的衣裳,她低声呼痛。
那个女人听到声响连忙坐起来,打开沙发旁的地灯。
“你没事吧?”女人满脸担心看着她。
她摇摇头,手揪起自己身前湿透的上衣布料。
女人顺着她的手看向她胸前,应该是看到了水渍和零散在衣服上的茶叶,赶紧抽了张纸巾凑上前。
她第一次与女人这么近距离的接触。
那个女人正在她胸前擦拭着,神情专注。
透过稍掩住眉毛的碎刘海,她看到女人妩媚的桃花眼,秀气的鼻子,柔灯映照下颜色有些暗的,似乎很柔软的唇。
眼睛,鼻子,嘴巴,构成很耐看的一张脸。
“诶,要不你脱了换一件吧,这件胸前都湿透了……”女人手里忙活着,抬头对她说。
她看着那两片唇瓣一开一合,终于情不自禁吻了上去。
女人愣了一下,随即把手中的纸巾一丢,勾住她的腰,热烈回应。
那晚的恐怖电影,她们只看了不到一半。
第二天,她睁开眼,发现自己不是在自家的床上。怔忪了一会儿,她想起晚上的事。
她轻轻转身,发现那个女人还在睡,就轻手轻脚的下床。
穿好衣服后,她向厨房走去,途中把亮了一夜的电视关上,开始准备早餐。
一切就绪后,她转身回卧室叫女人起床。
走到床头,她忽然发现床头的小桌子上摆着一张A4纸,顶部加粗印着几个大字:
泡妞终极指南
她挑了挑眉,拿起来从上到下看了一遍,不禁失笑出声,心里面的一堵墙就此塌陷。
原来不让人难过,不仅只有帮别人做事一种方法。接受别人的好意,也能起到同样的作用,而且这么做,很多时候自己的心里也会开出花朵。
泡妞指南第一条:制造巧遇机会,争取独处空间
泡妞指南第二条:苦练厨艺,用美食勾引她的胃
泡妞指南第三条:和她一起看恐怖片,等她投怀送抱
泡妞指南第四条:多夸夸她,让她喜欢有你在的感觉
泡妞指南第五条:……
纸的最下面有两行手写字:
哼!烂好人!成天板着张脸!自以为是的冷清家伙!家务能手了不起啊!画画很好了不起啊!细腻温柔了不起啊!我喜欢你了不起啊!你等着吧你,看我怎么把你追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