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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木佩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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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女孩子打打闹闹地跑回车厢里去了,苏离生有点无奈地望着她们跑远,不经意瞥了一眼镜子,就看到自己身后站了一个穿着青瓷旗袍的女子,梳着一条大麻花辫子侧搭在肩头,发色竟然是奇异的雪白。她就那样静静地从镜子里望着他,精致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他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好像从没看到这个突然就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女子一样。反倒是那个女子开口说话了,声音清冷得像初冬的晨雾一样。
“离生大人,”她说,“为什么不好好在家里养伤?”
苏离生没有出声,只是对着镜子飞快地做了个唇语,于是那青瓷一样的女子便在阳光里逐渐隐去了身形。
“喂,”盥洗室的门框被咚咚敲了两声,顶着一头鸡窝的陈铭飞了一根烟过来,“兄弟我烟瘾犯了。”
苏离生接住烟,挑起眉:“你烟瘾犯了关我什么事?”
陈铭嘿嘿笑了两声,特别猥琐地斜叼着烟道:“借个火呗。然后去你的十号车厢,咱们再续昨夜激情。”
大概是苏离生盯他的眼神太刺骨了,他硬抗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不自然地别过头去:“都是因为那两个妹子在车厢里说些有的没的……”
“你不打算来个艳遇了?”苏离生眯起眼好笑地问,“之前不是还跟她们聊得热火朝天的?”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陈铭说,“小爷我也七手八脚地裸/奔了二十几年了,再多一只手臂也无所谓。”
苏离生只是微微笑着,一双清醒过来的黑眸深深的,看不出他心里到底有没有波动。
十二号车厢是餐车,刚好也到了午饭时间了,他们就先到餐车吃了顿饭,然后靠在椅子上一边喝饮料一边慢慢地聊着天。陈铭聊着聊着就感慨起来了:“其实一开始看到你的时候,我还挺讨厌你的,觉得你装逼勾搭人家小姑娘什么的。”
苏离生挑眉:“一开始不是你一直在勾搭别人么。”
陈铭也想起自己刚看到那两个妹子的时候简直就像猪八戒看到蜘蛛精一样兴奋异常的样子,顿时脸皮上一热,嘴巴里强辩道:“啧,我不是看她们俩太紧张了么,就没忍住发挥了一下为人民服务的精神让她们轻松一点。”
说着陈铭继续感慨:“不过有你这种天生就生着一张装逼脸的人在,后来我也没有再对那俩妹子有什么幻想了。哎,说起来,你是不是有个明星老爸或者明星老妈什么的?”
苏离生微微顿了一下,说:“没有。他们都是很普通的人。”
“真好啊,听你说话的语气就知道你家人都不错。”陈铭笑,“我老爸在我高中的时候就去世了,就剩我妈把我拉扯到大学。”
大概是他的语气太过轻松了,苏离生抬眼睛看了他一眼,注意到他这个动作的陈铭笑了笑,说:“我老爸是生病去世的,病床前就跟我说臭儿子啊,老爸这次可能挺不过去了,不过生老病死人之常理,记着照顾你妈,清明的时候给老爸我烧点纸钱,敢忘记的话等你也下来的时候老子就打断你的腿。当时有很长一段时间觉得挺难熬的,也不想去上学了,就想早点辍学了找个工作补贴家用,结果被我老妈提着椅子追着打了一屋,她还提着我的耳朵亲自把我送回学校去。清明的时候我去给老爸烧纸钱,突然就觉得心里一下子坦然了,反正我也是要死的,好好把这辈子给过完了一家人到下面继续团聚去。于是那时我就觉得我该认认真真地活着,等见了老爸得跟他汇报我见着了什么、遇到过什么人,让他老爷子高兴高兴。“
苏离生“嗯”了一声。
陈铭一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了:“我老爸以前是个服役军人,好像是哪次军事演习的时候被弹片削到了脑袋,智力没有问题,就是一条腿莫名走不了了。他倒也好像没什么所谓,组织让他回家休养他就回家了,下下棋喂喂鱼什么的,就是老抱怨他一个军人没打过仗就回家了太没面子。不过毕竟和平年代嘛,你总不能老是期待我们国家老是被炮轰对不对。”
他说着说着就开始沉默了。他想起了刚刚走进警校的自己,攥着拳头憋了满脸的青筋吼着“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誓言,那时候一腔热血翻滚上来的感觉他还记忆犹新。但是毕业了以后他没能进入公安局工作,找了一份清闲的社区民警工作,说是民警其实已经相当于小区保安、居委会大妈一样的角色了。懒懒散散的生活把他当初的雄心壮志磨砺殆尽,有的时候他翻看自己的毕业照,里面的那个青年眼里的神情,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找回来了。
“不上战场没有什么不好的。”苏离生突然出声说。
陈铭疑惑地抬起头看他。
“真的。”他也看着他,脸上的神色还是那种淡淡的样子,“没什么不好的。”
陈铭没弄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好胡乱应了声“也许吧”,低头又抿了一口饮料。
他们在餐车消磨掉了一个下午,顺带把晚饭都吃了。回到车厢的时候距离八点三十只有两个多小时了,陈铭觉得眯一会儿打发过去算了,也懒得爬中铺,就抢了苏离生的下铺卷着被子打盹。他一钻进苏离生的被窝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药水味,不由得皱皱眉头望向坐在走道小椅子上的男人。
男人撑着下巴坐在座椅上看报纸,但是他似乎没看进去。
陈铭咕哝了一声,慢慢闭上眼睛假寐起来。
摇摇晃晃地半梦半醒着,冷不防听到广播说终点站到了,陈铭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把两个收拾东西的妹子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去找苏离生的身影,却发现走道的座椅上坐着的是一个大叔,正一边剔着牙一边抖腿。
陈一嘉这个时候也发现那个帅哥不见了,拽了和越一下急急地问:“要电话没?”
和越嗫嚅着:“他可能是去厕所了吧……”
这个时候火车缓缓地开始减速。陈铭从床铺上下来,抬头看了一眼周围,低声道:“他的包都拿走了。”
他记得男人上车的时候不像他们都是大包小包地带行李,只是随身带了一个手提旅行包,一般都是放在床上的。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来,早在他窝在苏离生床上打盹的时候,那个包就已经不在那里了。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虽然空空的有点失落,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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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三十五分,苏离生随着汹涌的人流走出了南宁火车站。他在远处看着穿着白色高领毛衣的女孩子神色有点茫然地看着已经完全黑透了的天色和纷杂的人群,最后下定决心了一般走到公交站去等公交车。等了很久公交都没来,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跑到旁边的便利店借了公用电话,跟电话那边的人说着些什么,然后扁着嘴巴好像是在发牢骚。结果她要赶的公交车开过去了,她瞪大了眼睛明显想追过去但又舍不得放下电话,气恼地挠乱了自己的头发。
苏离生站在离她很远的路灯下看着她,眼神很柔和。
这个时候火车站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火车站的广场上开始寂静起来。苏离生突然听到不远处有隐约的争吵声,听声音像是一个女孩子和很多个男人在争执着什么。
他蹙了一下眉,瞥了一眼还在执著地等公交的女孩子,往火车站的侧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