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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木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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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嘶叫听得人从心底里发怵,因为根本分辨不出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在痛苦地尖叫,一时又像被逼自缢的女人在哭叫,一时又像被扼住咽喉的婴儿,极尽惨烈之能。那庞然大物一边伸着四处乱挠的骨爪一边尖叫着逼来,还带翻了不少墓碑前的贡品。
“白泽,”反观此时的苏离生,依旧是淡淡的样子,“每次看到这种东西,我都很想拿出一只大功率吹风机。”
“要是您想知道烟雾下面的是什么东西,我可以画给您看。”妖怪通事不关己地站得远远的,“不过现在我建议您还是赶快跑吧,如果被挠到的话会被倒灌怨气入体的。”
男人没有后退,右手的手背上开始隐约浮出青黑色的诡异花纹,看起来就像是暴突的血管一样。他一边小心地在墓碑之间跟那个庞然大物周旋着,一边轻声地重复着:“墓鬼,我是苏离生。”
青色的恶心怪物挠了一阵,慢慢地平静下来,把骨爪们缓慢地收回烟雾中,又过了一会儿,青色的烟开始四散开来,露出隐藏在青烟之中的黑影。
“抱歉。我控制不了自己。”
黑影开口说话了,声音听起来很沙哑,简直就听不清他在说什么。随着青烟一缕一缕地散去,黑影的模样也逐渐暴露在阴天的阳光下。那是长得像个佝偻老人一样的人形,面容极其丑陋甚至可以说是恐怖,五官的位置都有些移位。他身上着一件黑色对襟布衫,过长的袖子一截一截地挽上去,露出骨瘦如柴的一双手。
墓鬼是中国古代传说中的一种鬼魂,他们喜欢栖息在墓地中,虽然听起来总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但实际上他们是一种非常喜爱安静、温和的鬼怪。他们讨厌人类进入自己的领地,所以有的时候也会跟人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比如说飘荡的鬼火或者鬼打墙之类,让人类滚出自己的地盘。他们对待葬在墓地中的死者意外的友善,常常会帮助死者们托梦给他们的子孙朋友,让他们向亲人要点纸钱或者说一些抚慰的话。
但是像今天这样吸收鬼气变化成巨大的怪物,却是墓鬼们极少会选择的攻击方式。
苏离生当然知道原因,见墓鬼冷静下来了,右手上的青黑花纹也渐渐地隐去。他正要靠近墓鬼,那个佝偻着背的小矮人急急地后退了一步,抄着一双骨爪低头道:“莫靠在下太近,在下修为不够,唯恐再次失控,伤及少将。”
男人自嘲似的勾了一下嘴角,停在原地问:“最近有什么动静?”
“近半年鬼魂们最津津乐道的大约就是白无常大人与黑无常大人突然分开拘魂的事了。”一说起八卦,墓鬼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上突然就发出了惊人的光芒,“大家都说这次是白无常大人不可理喻了,明明黑无常大人对白无常大人如此深情,白无常大人还与拘魂鬼交往甚密……”
“等一下,”苏离生听得好笑,“拘魂鬼不是跟黑白无常抢生意的么。”
“正是。”墓鬼说的口沫横飞,不自觉地就想往苏离生靠去,刚抬起脚就迅速缩了回去,“所以白无常大人的解释是要松懈竞争对手的防备,好让黑白无常的生意能长长久久……”
说到一半,墓鬼突然发现苏离生和白泽都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便清咳一声沙哑道:“道听途说罢了,不足为外人道也。近半年各界都未起什么大风浪,再要往下说,便是诸如江苏赣榆又拘走了一大批鬼魂之类的琐碎事了。”
苏离生“嗯”了一声,想点根烟,却看见墓鬼正不赞成地盯着他手里的打火机,于是笑笑,把烟盒收回兜中,说了声:“谢谢。”
再转过身的时候墓园像是突然出了太阳似的青烟散尽了。然而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天还是阴的。于是苏离生知道肯定是墓鬼在他一走进来的时候就设下了结界,打算御敌来着。
结界撤去以后视野清晰了许多,男人辨认了一下墓园的方向,却意外地在不远处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老妇人并没有发现他,只是拎着一大袋纸钱蹒跚着往前走着。她的右腿似乎有点跛,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
陈铭的母亲。
苏离生知道陈铭的父亲早已过世,陈母出现在墓园也很正常。但是真正吸引他目光的,是那个穿着白袍的守护灵也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陈母把木佩拿走了?
认了主的守护灵必须有一个栖身地,一旦它们被拘到玉佩或是玉镯一类的栖身地上,就得一直跟着自己的栖身地走,直到主人死去之前都不能离开。所以如果拘灵的人修为不够,守护灵虽被迫栖身在护身物上,难免也是会有懈怠心的。如果主人不小心弄丢了护身物,守护灵们就会理所当然地抱着“你弄丢了那守护你就不是我的责任了”的想法乐得自在,立刻爬墙去守护捡到护身物的人,甚至如果新主与旧主有冲突的话,它们也会翻脸不认人,帮助新主人打败旧主。
看着那个守护灵一脸不爽地跟在陈母身后,苏离生就完全能确定木佩现在是戴在陈母身上。这么一个年代久远、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灵力减弱但依旧深不可测的守护灵,只能是一些连他都没有见识过的法力极其高强的大师才能拘到的。
这个想法让苏离生略略停了一下步子。就犹豫了这么一下,他就被陈母发现了:“喂!剁肉馅的!”
苏离生无言了一会儿,还是走过去打了招呼:“您好。”
“你不是打电话么你?”陈母瞪他,“打到这来了?”
苏离生低眉顺眼:“出来逛逛。”
“然后就逛进墓地里来了?臭小子你以为墓地是你家啊,还来逛街买点年货?”陈母劈头就骂,顺手把装纸钱的袋子甩过来,“拿着!提得老娘腰疼。”
陈母蹒跚地在前面走,苏离生则在她身后慢慢地跟着,守护灵不见了身影,大概是懒得跟苏离生打太极回木佩里去了。墓地里还是有些神色呆滞的“人”在迟缓地行走着,天色很越来越阴,似乎快要下雨了。
他们停在了一个墓碑前。
苏离生站得比较远,只看到了一行“孝子陈铭”,心知这就是陈铭父亲的墓碑了。陈母劈手夺过他手里的纸钱袋子,自己慢慢地向那个墓碑走去。而苏离生则退开了去,安静地点上一根烟。
虽然知道在墓园里抽烟很不礼貌,但是他在陈铭家剁了一早上的肉馅,刚刚又被墓鬼制止了,犯着烟瘾实在难受。他看着陈母慢慢地点燃了纸钱,然后一张一张地往火上添。偶尔火烧得比较旺了,她就停下添纸钱的动作,蹲在那呆呆地看着那堆火。按照习俗一般都是大年三十或者初一上山扫墓,此时的墓园里冷清得只有陈母这一堆火燃着,因此吸引来了一些在墓园里徘徊的“人”。他们之中有几个驻足了,在墓碑边上跟陈母一样蹲了下来。
谁都没有讲话。天色也越发地阴了。
大约两包烟的功夫,陈母把装纸钱的空塑料袋团起来塞进自己裤袋里,撑着直打摆的膝盖试图站起来。苏离生见状,走快了几步上前一把掺住她,扶着腿脚不利索的老妇人很慢很慢地往门口走。
平时各种尖牙利齿嘴上不饶人的陈母似乎一下子就老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任由苏离生搀着,缓缓地走了几步以后声音很哑地说:“就要下雨了……”
苏离生抬头看了看天,又回头看看墓碑。那些“人”还在墓碑边蹲着,围成一圈看着渐渐熄灭的火堆,呆呆地一动不动。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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