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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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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鸟叫声吵醒时,入眼的阳光灿烂的让我心生疑惑。身上缠了很多纱布,略带苦涩的药味直往鼻子里钻,穿着的干净衣服显然不是我原先那件该是染了血迹的月白衫子。我保持着仰躺的姿势脑子里一片混乱。呆呆的盯着屋顶的一角,刚想动下身子,胸口处传来的钝痛又让我重新栽倒在床上。
从未经受过的激烈痛楚和窗外倾泻而入的阳光一起提醒着我尚在人间的现实。
不管我接不接受,愿意与否,我……还活着……
“哈,醒啦。干吗露出这种表情?喜极而泣吗?也对,毕竟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还身受重伤又顺着山水漂到这里……还能侥幸的活下来,这样的幸运儿你可是第二个!”
眼前的人自顾自的讲话,顺便将手里的木碗放下,里面是乌黑的药汁。
“你就是第一个?”我惊讶于自己对全然陌生的他竟感觉从未有过的安心,仿佛伴随着他的到来,身边的气氛自然而然的会变的宁静。我对他没有半分的怀疑和戒备。面貌清秀,透着一片从容,和他少年一般的身行相貌相比,一头白发显得飘逸的不象是真实。阳光在他的发上跳跃,雪样的发丝好象变成透明的了。
好象看出了我的心思,他在我边上坐下,抓过手腕把脉,一边无所谓的解释:“年纪大了,头发自然会白吧,我这样貌会变的这样原因有些复杂,你只要知道老人家我没什么坏心就好——恢复的不错。”他放下我的手腕,又帮我拉好被角,小动作让我想到了心底的某人。
“你也算运气好。要不是我,这条小命就呜呼掉了。反正,先慢慢养着在说。”
“你是谁?”
他笑的一脸清爽,没有丝毫在意我无礼的直视。
“第一个掉下来存活的人啊。就是这么简单。”他笑着解释,“看你武功不弱。长的也算倾国倾城了,面上的戾气到不象是天生的。练了什么暴戾的武功吗?看你的手应该是练剑的吧?是被仇家大下来的,还是被逼的跳崖?”
“是我自己想要了断。”明明是无礼至极的问话,大刺刺的探听别人的隐秘,对自己的秘密又避而不谈,我却讨厌不起来,实在奇怪,“你不应该救我的。”
“喔……为情所困。然也?”
我闭上眼睛,侧过头去。
耳边传来一阵带笑的轻叹,“死,一次就够了。老天让你活下来,只能算是天意啊。人……是无法战胜老天的……”
崖下是两丈深的水潭,终年冒着寒气。下来时听到的奔流声是从高处流下的山涧横过断崖,汇成了这方寒水潭。潭底是流水冲下的山石,锋利尖锐者不计其数。居士说的没错,我能留下一口气还四肢健全,是上天的安排。虽然现在深受内伤,断的骨头够我躺上好几年。
第一个幸存者,他让我叫他“居士”,说是附庸风雅。正如这个没有名字的山谷断不会千篇一律的叫什么“无名”。他叫它“泣竹谷”,说是纪念屋后那天然形成的斑竹林。听他一脸陶醉的说时,身上一阵恶寒。
传说娥皇、女英等不到丈夫的归来,所泣的点点离人泪洒在竹子上形成斑纹,所以这种竹又叫“湘妃竹”。但传说与我无关。
据说谷里四季如春,奇花异草无数。居士在这里生活已经十年了。为何是白发红颜,原因我没兴趣,他也没告诉我的意向。也就这样不了了之。江湖上本就多怪事,多此一桩不多。只是想起以前师兄说过的传说中的点苍名剑就是这样的,身上的时间好象停止般,只有一头白发宣示着岁月的无情。真相无人知晓,更何况点苍早已经没落,还一直拒绝承认将本门绝学“回风舞柳剑”使的出神入化的名剑柳若溪是唯一传人。而且如果我没看错,居士他……
会是他吗?
算了。
自己蒙他所救就算心有不甘也无法否认事实。更何况为自己我已力不从心。
亏了他的医术,虽然还只能慢慢的挪,好歹也可以下地了。距离我下来该有几个月了吧。谷中的平静让我恍惚。
“你以前晚上都不睡觉吗?”居士双手翻飞的用竹条编着什么。
“睡不着。”我呆呆的看他手不停的动作着,随口便答。
“为什么?失眠症?”
“……我怕黑。”
“是我疏忽了。晚上给你点灯。”
“没用的。就算睡着了,也会做噩梦,然后马上惊醒。”想起那个温暖的胸膛。只要有他在身边,好象就能睡的无比香甜。
“早试过了?”
“嗯。”
“值得研究。”他停手看了我一眼,嘀咕道。
“你在做什么?“
“编竹椅啊。”
“跟屋里一样的?”想起小小几间房里,精巧的竹椅竹凳竹桌子,好奇心大起。
“差不多。我现在手里这个给你在户外坐的。”
“我?”吃惊不小。
“你总不能老坐地上吧?对身体不好。”像是想到了什么,贼贼一笑,“想学?”
我老实的点头。
“好啊。我教你。”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不屑于做这种事。我也知道了居士一直用这门手艺赖以为生。
人是群居动物,精神上再怎么是个体也不可能独自存活。
泣竹谷还有隐道通向谷外的万丈红尘。居士定期出谷,带编好的各种竹器出去卖,所得的银两再购置生活必需品,油、盐、衣物,还有谷中并不多产的药引子。
有时候也带来谷外的各种消息。
某一天他从外面回来时带回个人。一身的玄衣,连剑也是通体黑色。自认以前也非良善亲切之辈,眼前的陌生人除了冷漠之外还透着一股的尊贵,凛然不可侵犯。一看见半躺在竹椅上晒太阳缝衣服的我忙一把拉住居士质问:“他是谁?”口气里是浓浓的醋意。
我了然。
“我只是带你来看看我住地方。有意见就滚。”居士对他好象很冷淡的样子却掩饰不了疲惫。沉默半响见黑衣人没有半分退让,难得的叹了口气,“他是我的病人。好了,看完就走吧,我没打算留你吃饭。”
“要走可以。你也一起。”黑衣人一点都不肯让步。
“要我说几次啊……我不逃了总行了吧,我发誓还不行吗?”
“不行。”
“你——”平时应付我都游刃有余的居士竟然也有词穷的时候。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明明是再细微不过的表情却若来黑衣人的勃然大怒。
“你……”他更想发作,突然顿了下来,皱着眉头打量了下我回过头去,“若?”
居士点头。“好了,有他在我暂时性是不会跑的。你先去找个地方住下,有什么事改天再说好吗?乖啦乖啦。”
两个人纠缠了半天走与不走的问题,终于打发走了黑衣人。居士在我身边坐下深深的叹了口气:“被你看笑话了。”
“他喜欢你。”我说。“他好象还认识我。”
“这世上还没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居士抬头看天沉默,正当我以为他会再持续这个动作一会儿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了,口气说不出的飘渺,“听说羽叶教的少主散教后被围攻,跳崖自尽了。”
食指被刺痛,我含在嘴里吮吸,“对不起。”
“没差啦,反正我也瞒着你。不过我猜你早知道我是谁了对不对。”居士摊开双手放在阳光下,“我已经什么武功都没有了,该还的也都还清,他还追来干吗……天意吗……”他突然又变的轻松起来,“不管了不管了,到时候再说呗——你的针线活儿不错嘛,还真看不出来。”
“不会很奇怪吗?”他不再纠缠那些个往事,我也无意过问。我的手里还捏着缝衣针,“一个大男人却做这种女人家的活计。”
“孤身在外什么都得自己亲历亲为,这也不算什么。我还一代剑客咧,还不是做着竹篾匠的活儿?”
“才破一片就扔掉好象太过浪费了吧。更何况破的如果是自己喜欢的衣服呢?”
“说起来有东西忘了给你。”居士从怀里掏出个锦囊,“你藏在怀里的东西。之前我还犹豫要不要还你。不过东西是你的,要不要只能你自己做决定。”
锦囊是月白色的绸子作料,一面绣了和我的刺青一样的蝴蝶,另一面是天蓝色的葵花。里面原本放的是一块掩翅而息的蝴蝶样的玉。
接过时,手里却没有了以往熟悉的触感。我慌忙打开。
“它碎了。”居士清澈的声音很平静的诉说着,“可能是掉下来的时候碰到弄碎的,我去市集问了,这种程度的还能补合。我想先问问你的意见。”
“不用了。”我吐尽肺中的空气,“反正这是被退回来的东西。”
眼眶突然酸热的厉害。我忙垂下头。
“还有个消息是关于花无语的。”
我闭上眼睛。
“听说他和韦庄的联姻无限制延期了。每天着了魔似的在某个崖底乱闯,不眠不休,不吃不喝。江湖传言,他是在找他的师弟,后来反目成仇做了羽叶教少主的尚惜蝶,不,应该是叶惜蝶才对。”
我扔下缝补了一半的衣物,不顾还在叫嚣着存在的伤口飞身离去。
居士还在笑着用清爽的声音感慨:“有轻功还真好啊……”
寒水潭清可见底。我对着水中自己的容颜,将它毁灭的意念重新复生。
无语的虚蛇之词涌上心头,一针一针的扎的人心好疼。
尚惜蝶,你怎么了?难道一定要死才能将这段情忘掉吗?到底还在难过什么。即使今日心伤而死也得不到想要的爱,明明再清楚不过的啊。一相情愿的执着早已伤的自己体无完肤,伤人亦自伤,还不够吗。我爱的累了。还以为永不相见就可以让自己忘记,可…光是听到他的名字就足够让我的心纠成一团。要让这种痛苦跟随我一辈子吗?我放弃一切只想要留住些回忆,也让我这么心痛吗?
真的只有死才能平息这段背德的爱情吗?
眼中落下的泪滴打碎了水中的倒影。
我将自己沉入寒水潭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