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骸云]天国的邮差》渺于长风

6、我对于你，你对于我

　　第五章，我对于你，你对于我。

　　【我从来都不知道那些平凡的事情居然会变得如此重要。】

　　曾经心比天高，年少轻狂，意气风发一介潇洒儿郎，踌躇满志的我以为靠自己就真的能够力挽狂澜。那时候，我的双眼依旧明亮；心脏在胸膛里不安地躁动；我的身边还徘徊着那么多那么多的人们；我们的日子悠长得像一条河，随着生活蜿蜒而平淡地续到未来。

　　回忆总是让人扼腕叹息，那些有关世俗与风月的记忆不知何时就已经碎散在风里，毫无踪迹。

　　所谓世上最珍贵是得不到和已失去，而手里拥有的，早已不足挂齿。

　　***

　　晃悠在圣诞节前夕的街道上，斯佩多望着路人带着形形色色的表情与无法被触摸的自己擦肩而过。日子逼近年底，原先因冬季而略显沉闷的空气也多了几分喜庆的味道。蓝发青年摇摇头，侧身拐进一条相对静僻的小路，灰暗的天空低沉地悬在两侧建筑物的空隙里，带着些许雪的意味。

　　青年的脚步回荡在空落落的小巷里，和心情一样有些沉重。半小时前他毫无征兆地收到来自天堂的通知，内容毫无疑问牵扯到眼下那个孩子的去留问题。

　　把骸带到这里前斯佩多就预料到终会有这么一天，毕竟自己的世界流离在轮回之外，算得上某种程度的不得超生，而六道骸本就没有死，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在这里待不长久，离开才是情理之中的决定。
　　但他还是把翘着蓝毛、表情落寞的小鬼领了回来。

　　想起那个少年，青年蓝色的眼睛里有柔和的光一闪而过，之后发生的一切是他所没有预料到的。他不知道，六道骸在抛弃了人世的纷扰后，其作为人的本性居然像金子一样闪闪发光，两相比较，对比出现实的灰暗失望，简直让人不由得感到惋惜。
　　斯佩多了解骸在人世间遭到过怎样的不齿对待，也看到了少年在这里无忧无虑的笑容，这样想着的青年处于一种矛盾的状态，是的，他知道少年还是回去的好，但是……但是，他在这里不是可以活的更愉快吗？

　　这样的纠结，就是换做是骸也会思考的吧……To be or not to be，到底该选择什么？

　　厌世者的生死往往在一念之间就能完成决定，但是，选择永恒之后的在面对那漫漫时光的时候，会不会也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

　　现下斯佩多安静地坐在?椎缬霸捍筇?醒耄??种忧暗牧杪宜夹饕廊辉谒?灾姓鸬醋挪??匾簦?葜魅送獬龌姑挥谢乩矗?哉剂宋葜形ㄒ簧撤⒌目腿瞬嗔巢淞瞬渖撤⒈砻妫?奚?匦α顺隼础
　　一个人游荡了这些年，无论走在哪里都会有一些事情可被称为意外，就像这一次，明明都已经看惯了身边物是人非，却还是结结实实栽在这个叫做骸的小鬼身上。

　　真是有些舍不得啊……
　　青年下意识地把手中的薄纸片握得更紧一些，像是握着冥冥中的一丝希望，即使如此，他依然不希望骸选择逃避现实，像自己一样停留在永恒的沉默里，只不过因为——
　　“诶嘿？前辈你怎么来了”

　　斯佩多侧过身，蓝发少年背光站在门口，手里擎着一束鲜艳的圣诞红。
　　“是，有件急事，”不动声色地盘算着要用最缓和的方法把消息传递给他，斯佩多向他点点头，“着急赶过来就没有提前通知你。”

　　“嗯哼？什么事这么急。”骸显然没有意识到对方正在深思熟虑，少年赶紧把手上的花搁在一边，搓搓冻红的手和鼻尖，“啧，这么郑重其事，那我打开前是不是要行个礼——”摊开信纸的时候他不由得一怔，瞳孔随之猛地收紧，“这是……”

　　——来自天堂的回归令。

　　“没错，送你回去。”斯佩多不自然地揉着眉心里的皱褶，“当然你有权利选择留下来——如果有一些非留不可的理由的话。”他顿了顿，补了一句，“别这么惊奇，本来你就属于人间不是吗？”

　　“既然属于人间，既然我还没有死，那我又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眼前的大人被质问得愣住，少年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只让嘴唇哆嗦了一下。眼前的一切变得有些不可理喻，荒唐得几乎引人发笑。原先就觉得有些奇怪：自己丢失了一切记忆，在不属于人间和天堂的渺茫之中来回穿梭，居无定所行踪不定。那时候怎么就没有想过自己是谁、为何而来、又将要到何处去呢？！少年觉得自己年轻的大脑快要炸开，他摇着头，不自觉地离开座位，“为什么……”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一个理由——”“那至少也要告诉我原因！告诉我为什么我在这里——为什么会在这个被人间丢弃也不被天堂收容的地方！”
　　骸把那张纸甩得哗哗直响，像是在试图借此掩饰自己本能的恐惧，他觉得自己正在逼近一个现实，一个超乎自己想象的可怕现实。“不要以为作为神就可以安排我做任何事，至少，在知道一切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事已至此干脆让它水落石出吧，这样想着的少年咬了咬嘴唇，稍稍平定了下心情，
　　——“我的记忆你们动过手脚了吧？你们是不是打算将我从人世间剥离出来在这里走一遭，等玩够了再将毫无记忆的我遣回去？不得不说这是奇妙的趣味，做的真干净。”

　　“你们”，微妙又毫不显形的把斯佩多排斥在外。到这种程度，骸的臆测已经趋向于混乱而富有攻击性，看过来的眼神陌生而充满了被伤害之后的自卫，抛来的问题如锥子，矛盾的尖端全部指向一个人。

　　“是，我的确曾经对你的记忆进行干预，那也是在……”在你逃避过去的基础上。斯佩多翕动了下嘴唇，欲言又止，“有很多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绝对而残忍，这些莫须有的过错，也未必都是他人造成的……”至少，孩子，真正抛弃了你的，其实是你自己。
　　——“那就给我看真相啊？！”
　　少年嘲讽勾起嘴唇哂笑，“空口无凭，想让我相信眼之所见以外的事情，你把当我成什么了？！”

　　一阵难熬又漫长的死寂。

　　斯佩多终于转过脸来，怜悯和无奈眼神在骸身上打量了一阵。在这个未开灯的幽暗房间里，湖蓝色眼睛的青年像传说中闪着幽光的妖精，他抬起头来问，

　　“你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吗？”

　　***

　　像被巨大的电流通过身体一样，少年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再次怔在原地。

　　结束幻术干预的脑中一片斑斓，无数回忆如同十月的潮汐的浪头，熙熙攘攘地向他涌来，汹涌而澎湃地充斥了他十五岁的大脑。阴郁的、绝望的、血腥的、扭曲的、那些属于他六道骸的，更属于无数循环轮回的、他本身的记忆，就在这一瞬间全部回来了，带着令他崩溃的熟悉感。碎片终于能够拼凑起完整而残酷的情景，在眼前不停地轮番上演。

　　惊呆了少年终于开始明白。
　　自己并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孩子，真正意义上存活于人间的六道骸是艾斯托拉涅欧家族的人体兵器，是标着69号的实验体，是操纵轮回之眼的魔鬼的孩子，是同伴们口中的骸大人；是黑手党中臭名昭著的仇敌；他……他是背负仇恨犯下罪孽的犯人。

　　拥有异色双眼，如火赤红的热烈与如海般幽蓝的死寂互相交织；不属于自己的轮回之眼在阴暗中蠢蠢欲动，隐隐闪现着不安分的光芒。六道轮回，艾斯托拉涅欧将这只诅咒植入他的身体，也像是植下了一种孽缘。骸在轮回中摸索着修习地狱给予他的六种能力，却在第一次尝试使用最险恶的人间道时让意识脱离身体，游离在人间与天堂之外。

　　拿着三叉戟漠然站在血泊中的；在蓝天下冲着斯佩多招手嬉笑的；发动幻术进行蛊惑的；犯着傻载着云雀在小路上晃晃悠悠的；被关在复仇者监狱里的；还有安安静静撑着伞走在雨中的，无数个自己在眼前走马灯般的飞快闪过，脑内如针刺一般，少年不自觉痛苦地抱紧了头。眼前这些有着共同面貌的人为什么有着完全不同的表情，自己究竟是谁？这些影子中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我？！
　　骸慢慢地蹲下去，颤抖着将头埋进双膝之间。

　　***

　　“我尽量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可是该来的总也逃不过，就像以前……”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声，斯佩多把手按在骸的肩膀上，暗暗着力拉他起来，“来，”
　　恢复记忆后近乎于茫然的少年被拉扯得摇摇晃晃，乖顺得有些出奇，世界在这时已经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他呆滞了半晌，“我究竟是谁？”
　　“？”
　　“记忆里的我拥有完全不同的模样，”骸抬手比划了一下，发现无法向斯佩多完全解释明白，于是有点泄气，“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我？亦或是说，那些不同的影子其实都是我？”

　　斯佩多略微一怔，眼前的骸近乎于失魂落魄，要说这种反应其实也在自己的预料之中，从仙境跌在现实里的落差感往往让人失落，更何况，面前这个孩子经历的过去尤显特殊。或许斯佩多能揣测到骸的彷徨、甚至帮他舒缓心境，但这种实实在在扑面而来的窒息痛苦却只有骸一个人去抗。

　　“在不同环境里扮演不同角色，这是生存的本能，不要过于介意。”
　　“那么这个世界上总该有只属于我的角色，它在哪里？”

　　“我想，只有对着某个特定的人，才会有像要展现给他特殊一面的想法吧？”斯佩多宽容地笑笑，“独属于你的角色就在他那里，在他面前，你就是完全纯洁、不知所措的本身。”他从地上捡起那张通知，“对于你，现在有没有那类特定人物存在呢？”
　　那片蓬松柔软的黑发忽然出现在眼前，骸的心口也跟着闷得发疼，“有。”

　　看见少年蹙紧眉，斯佩多明白自己的话正在产生作用，他粲然一笑，“那么，就想着是为了重新见到他吧，你究竟是选择重回人生还是留在这里？”

　　***

　　我生之前谁是我，生我之后我是谁？
　　对于在普遍意义上和普通人类并无差别的我，究竟要在何处寻找存在的意义？

　　我站在人潮中总会显得渺茫，飘忽出人世又不免觉得孤独；我渴望有人将我视为特殊，即便我几乎泯然众人；然而我又为什么也会期盼有人将我视作普通，即使我沾满鲜血在污浊里迷失，他依然能够拨开眼前的血雾走到我身边，望向我的眼神依旧那么清亮透彻。

　　这种矛盾而又可笑的心情偏偏存在于我的身上，而云雀恭弥，你能够明白吗？我想要在你眼中呈现的模样，正是你在我眼中的倒影啊！
　　你对于我来说是独特而唯一的存在，然而，我对于你……又是什么？

　　有什么夹杂在风里吹到脸上，柔软而冰凉。骸仰起头，这才发现铁灰色阴霾着的天空里，正源源不断地坠下无数轻盈的精灵。注意到雪的行人纷纷停了脚步，或是惊喜或是赞叹地仰头看着，人们对于初雪的心情总是充满喜悦和希望的。隔着街的骸倚着电线杆遥遥地望着他们，思绪悠悠回转到几个小时前的?祝
　　那时的他坐在沙发上，落魄得像一只孤魂野鬼，斯佩多掂量着那张轻飘飘的薄纸，歪在沙发上，絮絮叨叨地解释着。

　　“这种灵魂游离于身体之外的状况，笼统的说，是由于本身受到过强的刺激；如果稍微分得细一点，一种是□□受到严重摧残导致的意识脱离，而另外一种……”他侧身看看骸目前处于最初状态而显现出蔚蓝色的右眼，将剩下的话补全，“另一种就是由于高强度幻术反噬产生的精神伤害。”

　　这对同是幻术师的六道骸来说并不难理解，幻术本就是直接作用于大脑对精神力产生影响的术法，施术者在集中精力制作幻觉的时候都会冒着被反噬的风险。普遍说来越是高深的幻术越容易让对方中招，同样的，施术者也就越有可能被自己亲手孕育的怪物反噬。因此对于术士来说，用以保持精神持久集中的坚韧意志是必不可少的。

　　骸不做声，对于幻术反噬，他一直坚信自己经历过轮回磨练的灵魂不会轻易受到影响。正是因为这种过分的自负，让骸在情绪极度不稳定的状况下一时冲动发动了人间道，这才导致自己被凶险的术法反噬，他能大致猜到那时自己消极厌世的心情。

　　或许正是由于自己放弃了自己，才会落得眼下被所有人抛弃的局面吧？

　　轻若无物的雪花静静地在面前铺成地毯，他怀着一种难得轻松的心情默默地等待，由着自己望着那些精灵浮想联翩。少年想，如果自己不是在永无尽头的轮回中挣扎，如果自己能够真正地重生于这个世界，也该是会像它一样，雪白的来，再毫无牵挂地，干净地走。

　　他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容，恶质性地摇起手里的铃铛，很快就如愿般看见云雀从风纪委接待室的窗户里探出头来，带着熟悉的不耐表情。接着就在白茫茫的雪雾中看见云雀依旧飘逸的衣襟一角，骸收回自己如雪片般纷飞的思想，思忖着露出和平时一样的笑容，冲不远处的黑发少年挥挥手。
　　锐利的凤眼立即扫过来，像探照灯，也像灯塔，丝毫不让人怀疑它们在黑夜里的工作能力。骸在门边兜了一头一脸的雪花，鼻尖被冻得有些发红，一副等了很久却依旧在笑着的表情。这位明显不是兢兢业业的工作狂，这样长时间等候不是因为抽风就是因为另有他事，云雀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

　　“怎么来得这么早？”
　　“偶尔也想认真工作嘛……”
　　“于是就跑来并中当门神，影响校容可是要咬杀的哦？”
　　如今对云雀的性格愈发熟悉，骸明白那两个字在某种意义上只是对方的一句口癖，他淡淡一笑，并不介意。
　　敏锐地觉察到骸不同以往，黑发少年瞥了一眼，习惯性地沉默下来。

　　区别于以往的单车旅行，这一次两人走在熟悉的小路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角度变换的问题，放慢脚步所看到的风景和平日在单车上看见的有微妙的差别。如今已是深冬，象征着吉兆的雪花纷纷扬扬地坠下，悄悄地在冬眠的田野里积攒着来年的希望。等到明年冰消雪融春暖花开，那些带着希望的雪便化为水，融入土地的怀抱，不动声色地孕育着新的生命。

　　那爿草地倒是别来无恙，邮筒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花，远远地看去像是在小丑的红鼻子上点了白色，倒也很是俏皮。一如平常地拿出钥匙，骸深吸了一口气，拉开邮筒的门。

　　里面空无一物。

　　“真遗憾，白来一次了。”
　　六道骸有点怅然地弯下腰，像黑发少年第一次来这里时一样向邮筒里面探头望着。云雀隐隐觉得不对，
　　“这是好事不是吗？至少没有收到投诉信。”
　　骸再一次出乎意料地没有还嘴，立起身关上门，故作轻松地耸耸肩，“那就走吧，今天什么事情也没有。”

　　愈发觉得气氛诡异的云雀终于忍不住喝止，“究竟怎么了？”
　　骸的动作明显一滞，嘴上轻松带过，“其实也没什么，”他飞快地将视线从云雀身上扫过，“也就是……这很可能是我最后一次送信了。”
　　“你辞职了？还是又换岗位了？”
　　“啊啊，都不是，是要回人间了哦。”
　　云雀一愣，“原来你没死啊。”
　　“喂喂这遗憾的口气是要闹哪样！”

　　骸有点哭笑不得，云雀没理会他的牢骚，径自神游了一会：“很好啊，到那时你就可以摆脱现在真实地活着，不用再像草食动物那样担心自己会被别人无视。”
　　“我就有那么丢脸吗？”
　　“差不多吧。话说回来，活着的你强不强，会打架吗？”
　　原来还是在想着打架吗？！“……会，而且很强。”
　　因为这句话云雀腾地燃起了斗志，兴致勃勃地抽出拐子在骸面前比划了几下，“那到时候一定要把你彻彻底底地咬杀掉！”

　　黑发少年正带着初见时的神气，黑色瞳仁燃着兴奋的光芒盯着自己，六道骸头一次发现他们的距离那么近，近到可以看见雪花落在云雀睫毛上时轻微颤动——
　　那是属于生命独有的朝气象征。

　　骸心下一动，俯下身靠近吻了上去。

　　生与死，这个世界上永恒存在的矛盾，在这一刻显得并不如想象中那般距离遥远。你是生者，我目前还是亡灵，一静一动，你或许存在短暂，然而我却是永恒。你的一举一动在我面前都带着生命独有的芳香，是啊，我本应该活生生地站在这里，然而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沉迷于这个安逸的世界，逃避那些现实中我本应该面对的惨痛，再穿越那些未知的荆棘走到你的面前。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胆量，也不清楚自己在做出如此孤注一掷的决定后到底能不能和你一直走下去！

　　即便是没有经验的云雀也从那个吻里尝出了离别的味道，两人各自想了很久，直到骸打破沉默：

　　“听说转生之后的人会失去他在这段时间里的记忆……”——“那些无所谓。”
　　骸瞪大了眼睛，云雀却带着不由分说的笃定神情，

　　——“只要我还记得，就一定会把你找出来咬杀！”

　　那天的最后蓝发少年杵在漫天飞雪里，不可自制地笑了出来，抹着脸的少年笑着笑着觉得自己更应该就这么哭出来，因为他忽然想到斯佩多先前对自己说的一句话。
　　“活着的人，是不会忘记的。”

　　——End
　　BGM：《永劫の调べ》——无法逃离的背叛OST
　　太悲了，把它插进来我都害怕━Σ(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