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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我们做不了任何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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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我们做不了任何事
【面对无穷无尽的时间洪流,我们的存在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瞬。在永恒面前的我们做不了任何事,然而,不甘心被命运操纵的人们啊,总是给予未来以无限的希望。】
***
外人眼中的云雀恭弥是个糅合诸多矛盾元素、却意外地能从中产生和谐的人物。聪敏却桀骜、特立独行而专横霸道的评价在他身上恰如其分,算得上是某种程度的毁誉参半。
少年足够强,所以他没有敌人;他同样没有朋友,因为他实在强得令人畏惧。
许是因为少年本身的光芒太过耀眼,所以很少有人会把孤独这个词与他联系起来;甚至连云雀本人都没有觉察,这种因为能力而带来的孤独。
没人教导过云雀孤独是一种怎样缠绵而细腻的情绪,怠于表达的少年也没想过去问。因此他不知道时常伴随自己的空虚感来自灵魂深处,不明白自己可能期待与他人产生共鸣,亦不懂得光靠咬杀并不能解决一切。
然而造物却总是无声无息地,在不经意处弥补着人们的不足。
比如送他一只很可爱的刺猬什么的。
云雀是在巡视的路上发现那只小动物的。
夏日午后的温度咄咄逼人,被吞吐火焰的太阳晃得发晕的刺猬无助地缩在角落里,身体蜷成一个小小的球,抖得像秋天萧瑟的树叶。是比起人,更愿意亲近动物的少年不自觉蹲下来向它伸出手去。刺猬在他探身过来时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之后或许知道这个干净漂亮的少年和那些可恶的熊孩子不是一路人,踌躇了一下便安心地蹭过去,用湿润柔软的鼻尖嗅嗅他的手心。
云雀像过电一样震住了,一时间做不出任何反应。如果平日里他肯与同龄人多交流一些,那么此刻他一定会明白此刻萦绕全身的陌生情感,由于被动物电到而产生的温柔心情,叫做“萌”。
这只刺猬像一个突兀的过客,冒冒失失地闯进云雀恭弥的生活,却在那个夏天的末尾便离开了。
埋葬了刺猬之后,云雀一直觉得心口被什么堵住,得不到宣泄的潮水在胸中满溢激荡,汹涌而上的情绪让不懂得如何表达的他有些手足无措,他因此觉得非常困惑。
刺猬初来时扎在手上的伤口还没来得及完全愈合,只不过是一转眼,自己连挽留都做不到,它就不在了。
这个时候的少年终于明白,生老病死是这个世界上不得不遵守的规则,只要是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再强大的人都不得不向它低头。
在死亡面前,我们做不了任何事。
***
“那个,真是抱歉了,让你想起了不愉快的事情……”
云雀低着头,额发被风俏皮地撩起,但他依旧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果然是生气了吧……
六道骸有点尴尬地呆站在原地,暗自懊悔自己的突兀。就在骸忐忑不安,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黑发少年忽然开口了。
“是一只刺猬,我曾经的宠物。”
有点出乎意料的答案让骸本能地一愣,小心翼翼地追问,“原来是宠物吗?”
“嗯,”云雀三两步走到前面,跳上高高的台阶,“我不懂你说的什么羁绊。只是和别的宠物相比,它似乎特殊一点。”
是所谓特殊的存在。
骸仰起脸,脑子里瞬间转过千百个念头,面前的黑发少年站得很高,身后的衣袂犹如人们握不住的命运,在风的湍流里浮沉不定。他库呼呼一笑,跟上去把单车推出来。
“库呼,那么恭弥之后有想过再养一只宠物吗?”
“当然。”
“诶诶,是吗?不都是说因为怕勾起回忆,所以很多人便不再养宠物了?那按你这样的说法,以前的记忆……”
“啊啊,自然也不会忘。”
“听起来有点矛盾啊……和新的宠物在一起,同时还想着以前的宠物,有点像什么来着……旧情未了?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哪里不对。”越说越不对了,少年赶紧放弃引经据典,“总之就是不公平——嗷你干嘛又戳我!!”
“废话真多。”
骸的絮絮叨叨让云雀心里窝火,干脆一锤子钉死结论,“没什么公平的,一直活在过去的才是草食动物,咬杀!”
苦着脸揉腰的六道骸不禁一愣。
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虽说有点难以理解,但是……他的话一针见血,倒并没有说错。
既然完全抛弃过去不可能,生活在记忆里又是懦弱的逃避,那么背负一切在明知艰苦的路上前行,这样看似矛盾的选择才是最正确的。
但是,如果活在满是故人痕迹的世界里,即便只是一种气味,一种久违的情景,就能够牵扯起过往的无数回忆。
带着记忆的荆棘前行,会不会有些痛?
丝毫不知骸在想些什么的黑发少年微闭着眼睛,嘴唇依旧倔强地抿起来。单从表面上看,云雀冷静强悍而孤僻,除却外貌再看不出和细腻柔软有什么联系;然而……事实不尽如此。
或许是感觉窥探到对方内心世界的一角,骸的心底忽然软了下来。
天色渐渐转暗,比起夏天的话夜色来的有点早。单车距离并中还有两条街,云雀连招呼也没打一个,不声不响地跳下来,扭头就走。
“不用送你回家吗?至少也要送你回学校吧。”
不过对方显然并不领情,“不用,被别人看到的话我解释起来会很烦。”
单纯因为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被奇怪的草食动物载回来才这么说,不过云雀似乎忘了这个家伙一般不会被别人看见的特殊性。
骸自然而然把那句话理解为自己保守秘密,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后觉得还有些话没说完,便一踩踏板追上去:
“恭弥觉得那个地方怎么样?”
“……”
说实话感觉并不坏,云雀眉头轻微一动,简短地点了点头。
嘿,有戏,骸连忙乘胜追击。
“那还会再来吗?”
道路两边的街灯陆陆续续地被点亮,云雀不太想承认自己很喜欢那片草地,虽然事实的确搁在那里。想了想,他回答。
“看心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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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不会再有车铃,委员长吩咐说不用去调查了。”
草壁哲矢觑一眼身边正在窃窃私语的同伴,再次觉得有点压力山大。
虽然说结束是好消息,但……果然还是高兴不起来啊!
谁都没有察觉的铃声来得突然没得也莫名其妙,委员长把解释权完完全全没收,却偏偏把解释工作交给自己来做。
我明明也完全没搞清楚状况的啊喂!
可怜的副委员长只能默默地把苦水往心里咽,清清嗓子,他努力绷出“细节都是机密”的表情,
——“那么散会。”
副委员长欲哭无泪,然而云雀对自己的行径毫无反省之意,换句话来说他对目前的现状适应良好。
少年舒舒服服地躺在草地里,半人高的浓密野草将他的身影遮了个严严实实。午后已经不再像夏天那般炎热,被晒过的草地散发着这个季节的植物特有的柔和味道,这种干燥而清爽的、不再如春天般新鲜的,甚至带着点忧郁的味道打从心底的感到惬意。
仰面躺着,以地为床以天为被的感觉十分奇妙。天空洁净澄澈得像一片海,颜色有点像那个凤梨的眼睛,因为是秋天,它看上去离自己非常遥远。
大气层的厚度在1000千米以上,明明人类可以穿越大气到达太空,却无法触摸到另外一个世界。
面前这一段隔着空气的路程,是天堂和人间最无法跨域的距离。
那么,天堂会是什么样的?
从那里看到的人间,又会是怎样的?
想起传说中能够看见妖怪的“狐之眼”注1,少年依样画瓢地交叠双手放在眼前,试图窥探那爿神秘的天地。
无论怎样变换角度,从由手指组成的菱形窗口望见的,依旧是一成不变的蓝。
直到身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少年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来的并不是六道骸,少年从摇曳的草叶之间望见一对母女的身影。
似乎是来寄信的。
如果现在才想要躲到起来着实有点太晚,云雀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待在原地。
那对母女一边轻轻地说着话,一边慢慢地向着邮筒这边走来。她们并没有想到草丛里除了她们还有另外一个人。
“那么秋奈应该从这里把信放进它的肚子吗?”女孩子约莫5,6岁的年纪,说起话来像唱歌一样动听,似乎有点怀疑,“它真的不会把秋奈给兔子小姐的信吃掉呢?”
“可是如果连秋奈都不相信它的话,它可是会生气的哦?”
女孩似模似样滴学着大人叹了口气,双手合十,
“那么就拜托了!秋奈非常非常想念兔子小姐。”
云雀忍俊不禁地勾起嘴角,悄悄探头看去。由于邮筒的遮挡,他只能看到女孩踮起脚尖正在把信塞进去。虽然并不能看清女孩的表情,但还是能听出她如释重负的心情。
“其实,其实……秋奈很想很想兔子小姐,一点也不想让她去天堂,如果她能天天陪着秋奈就好了……”
女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就要溜出来的哭腔咽回去,像是证明自己并不是在哭一般急急地补充,
“所以你要是敢把我的信吃掉的话,我一定会生气的哦!”
***
在并中门口没能发现云雀身影的骸有点失望地来到草地,却意外地发现黑发少年已经在草地里等了很久。
“没想到你提前到了,我还以为今天你不会来了。”
“来不来是我自己的事情,你有意见?”
“……完全没有意见啦。”
六道骸打着哈哈,一面拉开邮筒,“唔,这些日子的信格外地少啊……啊咧,这是什么?”
仰头看见骸从邮箱里取出被一张卷成圆筒状的纸,像奖状一样用丝带扎了一个蝴蝶结作为固定。云雀想这应该就是给兔子的信了,打了个哈欠,不太乐意地向骸解释,“之前有一对母女来过这里,似乎给天堂的兔子寄了一封信。”
“给兔子的?”挨着云雀坐下,骸左右打量手里的东西,表情有点费解,“不过比起信来,它更像是海报一类的东西。”
“不管像什么,只要对方是兔子的话,是无法看信回信的。”
“没关系啊,不是还有我吗?”
“啊咧?”
云雀有点目瞪口呆地看着骸神态自若地解开丝带展开纸张。
偷看信什么的明明很不光彩,这家伙凭什么做得这么理所应当!果然欠咬杀。
但是……他迎着光看了看那张白纸的背面。
多少也是有点好奇给兔子的信究竟会是什么样子的……
黑发少年扭头避开视线以标明自己的正义,也想看信什么的他是打死也不会说出来的。
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可恶的凤梨偏偏拉长了语调去吊他的胃口,
“哦呀,原来写给兔子小姐的信是这样的啊——”
故弄玄虚,咬杀!
“恭弥要不要也看一下?”
搁在面前的纸张像鱼钩,晃啊晃的只钓愿意上钩的人。云雀老实不客气地一把夺过打开,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无意间也跟着做了不道德事情。
他拿着那张纸,蹙起眉头。
“……”
这哪里是信,分明就是一幅画……
A4大小的白纸上只简简单单地画了太阳、草地,还有一只灰色的兔子,虽然看起来有些幼稚,但却能看出女孩画得非常用心,一笔一划都格外仔细。
纸张底部用彩笔小心地写上了“给我最爱的兔子小姐”,除去这些,细心的少年注意到在纸面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有几处水渍干掉的痕迹,他摸了摸,瞬间明白那是什么。
是泪水。
眼泪是人类独有的情绪语言,也是人们最容易表达心情的方式。无论是喜悦的,悲伤的,似乎都能化为这种含盐的液体被释放出来,虽然自己并不会。
试图去感知那个叫做秋奈的孩子画画时候的心情,少年发了一会儿呆,默默地把信重新卷好,六道骸却已经爬起来一头扎进草丛里翻来覆去地找着什么。
“你在找什么?”
骸头也不抬,举起右手向云雀晃晃战利品,“苜蓿哦。”
看着骸取过已经重新绑好的信,小心地把手中扎成一束的苜蓿插进丝带里。云雀搞不清楚这些行为的意义,没忍住还是问了出来。
“用这个做什么?”
“这样的话就可以当做兔子的回信了。”
“回信?”
“啊啊,我想兔子小姐如果能够回信的话,她一定会送自己喜欢吃的苜蓿来表达谢意的。”骸眨眨眼睛,颇遗憾地伸手拨弄着野草三片小小的心形叶片,“只可惜代表幸福的四叶苜蓿实在是找不到。”
“很难找吗?”第一次听说普通的野草也会有这些含义,不由得感到新鲜的少年也跟着打量起眼前俗称为三叶草的植物。
“据说是十万片三叶苜蓿中才能有一片四叶,不过其实我觉得用三叶的就足够表达心情了。”
“心情什么的没有意义,因为是在撒谎。”
“才不是没有意义!虽然是冒牌货,但那个女孩收到一定会很安心。生活在爱与被爱之中的人一定会觉得这个世界很可爱。”骸撇撇嘴,随手捡起一枚草叶搁在唇边,吹出一声嘹亮的口哨,“虽然有点俗,但这的的确确就是一种希望啊?”
云雀偏头看着六道骸的侧脸不做声。
圣诞夜的父母是怎样小心而幸福地维护孩子们纯洁而真挚的希望,恋人们又是怎样守卫那关于未来的甜蜜秘密?
这些都是人们最朴实而真诚的希望,是人类在这片土地上长久地繁衍下去的不朽力量。而面对不朽的东西,就连死神无能为力。【注2】
秋风从这片属于思念的草地穿梭而过,整个世界被风所充盈,发出飒飒的声响。迎风而起的草叶形成了巨大的波浪,呼啸扶摇着向远方涌去。
他们坐在草浪的中心,任风吹起他们的头发和衣襟。
“说这些话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啊……”
云雀鄙视地斜了他一眼,觉得自己有点二缺的六道骸摸摸鼻子,“诶,对了恭弥。”
“嗯?”
“苜蓿草是个秘密哦,可千万不要告诉秋奈。”
第三章 END
注1:【日本的“狐之眼”】在日本的古代传说中,这个被称为“狐之眼”的手诀可以从中间的洞眼中见到鬼神,安房直子的《狐狸的窗户》中也有提到。
注2:取自阿拉贡对昆德拉的评语:“他的作品使我坚信人类一定会生存下去,世界一定会生存下去,我全心全意在这个世界上所信仰、寻求和热望的一切都将恢复其人性的面貌。感激他是因为在这个悲剧的今天,他使我比任何时候都更强烈地体会到,面对不朽的东西,即使死神也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