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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有关试药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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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是她心中突然爆发的愤怒与不情愿有些明显,皇后仿佛察觉到了什么,道:“怎么?你不愿意?”
“嫔妾……是不太愿意。”隋幼卿心知事到如今想要矢口否认也是不大能的,灵机一动,便道:“嫔妾听说过,每个人命中都有自己的福气,没那福分的人,当不起太好的运气。皇后母仪天下,若是能将嫔妾所生的孩儿交托于您,那是至高无上的好运气了,可是……嫔妾若真当了母亲,想必也会怕自己的孩儿当不起这份福气啊。”
“……”皇后一怔,似是想到了些事儿,道:“这……呵,却原来本宫抚养是这样大的福气吗……这样说来,太子与本宫,怕也是只有这点浅薄缘分了。”
隋幼卿不想她说出这般话来,歉声道:“嫔妾不察,说话惹得皇后您难过了……”
“算不得你的错。”皇后道:“也罢,做母亲的难舍孩儿,也是寻常。只是无论你的孩儿是否交由本宫养育,你都还是得寻个法子早些生养才是。趁着陛下宠爱你……”
“嫔妾会记得皇后的嘱托的。”隋幼卿垂着头,小声道:“然而陛下深有舐犊之情,太子没了,陛下想来也不会再有心思垂幸妃嫔了。”
“可怜本宫的太子啊。”皇后的眼中闪着泪花,她抬手再蘸干了眼泪,可动容之色,却是怎生也抹不去的。
隋幼卿看在眼里,心里也未免有些松软。皇后即便是再如何蛇蝎,此刻她也不过是个失去爱子的女人,虚弱憔悴……
正在动这念头的时候,皇后的宫女便轻声禀了该用药了。隋幼卿忙站起身,看着那穿着素衣的女孩儿捧着银盘,盘中放着一碗药和两支银勺子进来。
这药味儿,确是带着那股奇怪的腥甜。
隋幼卿微微蹙了眉,道:“这药里有什么?气味儿怪了些。”
皇后听得这话,有些惊诧,道:“柳贵嫔这话是何意?”
“回皇后,嫔妾是个病秧子。”隋幼卿道:“嫔妾喝的药,比旁人喝的水怕少不了多少。可这药的气息,闻起来不像是调补身子的……”
皇后狐疑地看了那宫女一眼,嘱道:“灵芝,你试药!”
隋幼卿看着那宫女咬牙的细微动作一闪而过,方才洞然那两支银勺子是用来做什么的。
唤作灵芝的宫女将药盘放在小几上,取了一把银勺,舀了一勺子药自饮了。那药汁想必极不美味,在药汤入口之后,她吞咽的动作格外艰涩。
“拿来吧。”看着宫女灵芝试了药,皇后才道。灵芝也不敢怠慢,竟将自用过的勺子放在一边儿,捧着药碗和另一只勺子,跪在皇后面前,由皇后自己一勺一勺地舀着那药喝。
隋幼卿立在一边儿默默看着,待到皇后用罢了药,嚼了枚蜜饯后,才道:“皇后好忍性。嫔妾自己喝药也好,看着旁人喝药也好,皆是一口饮尽,恨不得那药汤子不要过舌头才好。可皇后竟然一勺勺地喝……果然是比旁人要敢毅得多。”
“这有什么的,药苦,哪儿抵得上心里头苦。”皇后道:“这样的事,和你这样的少年女儿家讲,怕是讲不通了。也罢,本宫的话是说完了,你也可以先走,不必陪着本宫这般晦气的人物。”
“皇后莫要这样说,您心里头烦,嫔妾便陪着您讲讲话解个闷,那又如何了呢。”隋幼卿道:“晦不晦气这样的话,如何是您千金之体说得的?”
“本宫也累了。”皇后道:“人心头难受的时候,还是宁可一个人呆着。”
听得这话,隋幼卿便完全肯定了皇后是在下逐客令。她这才现了尴尬颜色,讪讪道:“嫔妾没想到这个……那么,嫔妾告退了,您好生将养身体,再莫乱想了。人说,心思纯一,这病,才容易好。”
那端药进来的宫女灵芝,便捧了药汤引着隋幼卿出门。待得出来皇后寝殿,她轻声道:“皇后这几日的性子与以往不同,她心绪不佳,说的话未见得好听。贵嫔莫要介怀啊。”
“倒是你也莫要介怀。”隋幼卿小声道:“那个药……我并不知晓是不是真有蹊跷的,只是觉得闻起来怪才说了一句。唔……这宫中应该没什么人胆敢对皇后下手的吧?不过你身子康健,那药对皇后也许极好,对你就未必了。有些药物,没病的人吃了,难说不好呢。”
那灵芝看了她一眼,似是有什么想说的,可最后仍是道:“贵嫔好走。今儿婢子轮值,指不定皇后那边儿有差遣,婢子便不送了。”
隋幼卿点点头,径自步下台阶,与早就候着的碧水一干人儿回返了自己宫中。然而这一路上,她犹不断回想起今日灵芝的表现。
说来这小宫女是明显不愿用自己的小命去给皇后试药的,可又不敢违抗。她都看得出来,皇后又怎么会看不出来?然而皇后大抵是不怕她不满。宫女进得宫中,父母家人一切都在宫里头贵人们的掌握中,是而多半不能造次。如若这灵芝不甘服食对她身子大为不好的药物,想来唯一的方法就是好好盯住了皇后的药,好让这位主子快些儿痊愈,免得真拖累了她。
可是,她怎么不想想,试药的话,那药没有问题是一方面,可另一方面,器皿有没有问题,不也很是重要么?
反正是两把勺子,若是她皇后用的那把勺上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也未必就安全了啊。
不过,这东西,她也是想想就罢了。她是没打算呢去用什么手段害皇后的,那太容易被挂墙头了。作为她这样无权无钱柔弱不泼辣的一个女人,最好的上位途径不是和皇后斗个你死我活,而是弄到皇帝的信任。
至于宠爱,那玩意儿,谁爱要谁弄去吧。总有人不知红颜易老,掌珠易抛,再如何的宠上天,时过境迁,不过是摔得更惨。
她隋幼卿,很淡定。这宫中如今是一片为太子举哀的死寂,她倒是也乐得在这一片涌动暗流上的平静里偷偷观察别人。
此后,她是每日都去拜问一下皇后,然后快快离开,回自己宫中抄写经文。二十多天下来,她的字倒是益发好看了。期间她倒也觑着机会替灵芝试了那么两次药,灵芝送她出来的时候,话是没多说一句,可看她的眼神,分明殷切了许多。
然而风波,总算还是在这一片沉寂中,倏然而起。
那是在皇后宫门口,隋幼卿前脚出门,便看着一个穿了才人服色的女子带了两个宫婢过来。以她眼神,竟不曾看出这女人是谁,走得近了,才减缓脚步,等着听那人问安。
可那女子只是含笑瞥了她一眼,便要擦肩而过。
这是谁教出的规矩?隋幼卿心中虽微愠,然而到底没想着要说什么。人家不乐意问安,那便不问了吧,皇后宫门口,真若是闹将起来,显得她不贤惠。
然而那才人还偏生就要挑衅的模样,都擦肩而过了,才停下脚步,笑嘻嘻道:“哟,这不是柳贵嫔么?贵嫔才见过皇后?”
隋幼卿也停步,转身,瞥了她一眼,道:“柔亦眼拙,认不出尊驾是哪位。”
“您不识得嫔妾也是应当。”那小才人口型好看,然而说出的话儿,却十足的不好听:“嫔妾不过是个低位新晋的丫头子罢了,您却是陛下与皇后面前的红人儿!日后,还需请贵嫔好好指教嫔妾怎么能讨得皇后与陛下的欢心呢。”
隋幼卿看了她,冷笑一声,道:“讨得欢心?那也是能讨的么?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便是低到尘土里,也开不出花来。”
“当真?”那才人不知怎么想的,竟咯咯笑道:“可是嫔妾昨儿听陛下说,这宫中,就数贵嫔您懂他心思呢。”
“……”隋幼卿一惊,这才想到太子的夭亡已然过去了一个月。这天下只有儿子为父亲守孝的,哪儿有父亲为儿子节欲的?看来陛下又开始播种了——只是,这才人选着被临幸的第二日跑到没了儿子的皇后宫里跳腾,是找死呢,是找死呢,还是找死呢?
“难不成这个是贵嫔的独门秘诀?”那才人扬眉道:“也罢,不愿教,嫔妾不好勉强,贵嫔慢走。”
隋幼卿这还真弄不懂这女人什么来头了。一个小小的才人,在宫中也算是蚂蚁一般的角色,这样张狂,难不成是背后有人护着?
这般想想,她便微微笑了出来:“哪里有什么秘诀?这位妹妹若果然想知道,柔亦说便是了——无非是将心比心,带着颗至纯的心思对待别人便是。譬若皇后病了,旁人去,只晓得看看,说上几句漂亮话,可真愿意为皇后尝药的,却未必有一二啊。这细微之处,才见得人心真假呢。”
那才人一怔,道:“这么说来,柳贵嫔是为皇后尝药了?我怎么看着,这更像是压低了身段儿,阿谀奉承呢。”
“一桩事情,你有什么心思,自然就怎么觉得。”隋幼卿心知她说得对,可颜面上却是半点不变:“若存了讨好皇后,利用皇后的心思,那便是阿谀奉承,若怀着恩情深厚不能不报的心思,那便是好意了。才人怎么看,柔亦说不上。”
那才人看着她,良久,才扑哧一声笑出来:“果然柳贵嫔是个有意思的人,简直该被写进列女传里,流传后世呢——罢了,我来这儿也久了,站在门口说话不进去拜见皇后,不是个理儿。只好就此别过了。柳贵嫔,再会。”
隋幼卿面上的微笑是半点儿不减地转过了身子去,心中却只犯嘀咕,这张扬跋扈的一个才人,到底是什么来头?若果然来头很大,怎的她不曾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