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之花》今序

4、分班

　　五天后，全校大扫除。

　　打扫完卫生后，班长将分班名单贴在黑板旁的墙面上，大家确认完毕，就可以自行前往新的班级。

　　“天啊！学校为什么要分班？”

　　邓雅之将课本和参考书装进背包，满脸写着不乐意，“我实在搞不懂我们学校为什么要有这种每年分班的规定！这又不是高中分文理。”

　　对此，晓幸运毫无反应。

　　邓雅之见她魂不守舍地在整理试卷，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郁闷喊道：“小幸运！小幸运！”

　　“怎么了？”晓幸运回神转头，发现邓雅之正一脸探究地盯着她。

　　“怎么这样看我？”

　　邓雅之奇怪道：“不是，你这周怎么了？每次跟你说话，你都心不在焉的，你在想什么这么认真？还是你身体又不舒服？需不需要我陪你去趟医务室。”

　　说起医务室，晓幸运顿时头皮发麻。

　　因为周一那天上午，她越想越不对劲，就在课间去了一趟医务室。本想着找老校医问点情况，没曾想看到的却是一张女性面孔。

　　晓幸运入校一年，除了上周突发状况，在这之前还从未踏足过医务室内。

　　这会看到新鲜面孔，她微微一顿，不禁疑惑问道：“老师，那位老校医去哪了？”

　　“同学，你记错了吧。”女医生说，“我们学校没有老校医。”

　　听到这话，晓幸运莫名有种背后发凉。

　　没有老校医，那上周六给她看病的人是谁？

　　晓幸运疑云笼罩，不免又跟邓雅之再确认情况，“医务室一直是位女医生吗？”

　　邓雅之作为一个体育生，对这个问题并没有产生太多思索，所以她很快地回答道：“对啊，怎么了？”

　　“没有，我就是随便问问。”确认事实，晓幸运的线索就完全断了。

　　没有一点头绪啊……

　　晓幸运烦躁地摩擦起手指，只要一想到这种不受控的情况会随时出现，她就感觉自己像个被人提线的木偶傀儡，完全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动。

　　不怪她有这种想法，主要是在过去短短几天，大小事件发生的概率频频飙升，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她推往深渊边缘。

　　而这一切反常，都是从医务室醒来那天开始的。

　　不管是她的身体，还是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像是有人把她悬在钢丝线上，逼她不得不走完这段路程。

　　她到底遗漏了什么呢？那个想不起来的梦？

　　晓幸运思考之际，邓雅之不由说起她上周状况，“不过你上周真的只是低血糖吗？”

　　“医生说我真的只是低血糖。”尽管晓幸运并不相信这个答案。

　　“你都翻白眼了，这还低血糖？我当时都快要被你吓死了！”邓雅之平日里就爱看一些奇怪走向的热血漫画，她突发奇想地说道，“诶，你说你会不会跟漫画的主角一样，因为一个意外事件，身体突然发生了某种变化，接着就被卷入各种复杂事件中……”

　　“少看点漫画。”晓幸运知道她平常脑洞大开，可听着她的描述，还是不免眼皮一跳。

　　邓雅之笑嘻嘻：“怎么了？这很酷诶！”

　　“你还是收拾完东西，快去新教室吧。”

　　——

　　教学楼一层有四个教室，因为中考结束，初三学生已经全部离校了。这次分班是低年级往高年级的教室移动，越高的年级楼层越低。

　　晓幸运搬着课本踏进一班时，周围全是陌生面孔，她环顾起四周环境，发现位子已经所剩无几。索性座位是提前安排好的，她照着分班表上的名单安排，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

　　只是还没等她找到位子坐下，心脏“咚咚”的声音于刹时放大，她心律恍若耳边，一种熟悉的撕裂感涌上心头，同之前梦魇醒来后如出一辙。

　　晓幸运瞳孔骤缩，顾不上怀里的课本，趔趔趄趄地捂上胸口，课本瞬间掉在了地上。

　　她记着两天前的下午去医院拿健康报告，医生原话：“你的身体非常健康，心脏也没有任何问题。”

　　她不存在有什么心脏疾病，但为什么总会无故心绞疼痛，而且现在周围并无坏事，怎么会……晓幸运忍着剧痛，若有所思。

　　“同学，你还好吧？”一个温柔的男音从她前方传来。

　　顷刻之间，所有的痛感都消失了。

　　晓幸运抬眼望去，一个年纪相仿的男孩站在面前，还顺手拾起了她的课本。

　　男孩长相温润，身姿却挺拔如松，即便一身普通不过的青碧色校服，穿在他身上也尤为好看。他像一株向上攀爬的藤，将少年人的朝气展现得淋漓尽致。

　　周边的声音遽然静止，连身旁的事物也变得虚化模糊。

　　晓幸运眨了眨眼睛，感觉左眼的视线里出现了片刻幻觉——她看见男孩心脏深处忽然长出无数的白色藤枝，藤枝环绕在他周身半空，相继开出一朵又一朵的莹洁花朵。这些花朵冰晶而绚丽，随着藤枝的蔓延生长，延伸进她心脏的位置。

　　流淌的空气中，暗香袅袅，轻抚过她的鼻尖，混合着阳光的味道。不过瞬息，一切又同镜花水月，仿佛只是错觉。

　　可她知道那并不是错觉，虽然只有短短几秒，但她确实看到了……晓幸运眯着眼，目光不由变得深沉起来。

　　找到了你了！线索……

　　“同学，你没事吧？”

　　当耳边传来男孩的再次询问，晓幸运的思绪一下被拉回了现实。

　　"我没事。"她扫视着男孩心脏，泰然说道。

　　若依着平日的性子，晓幸运很少愿意与人产生不必要的社交，即便是与人沟通，也会表现得非常冷淡，仿佛自己生来就是这样一种性格。她的行为和处事方式大多是冷静客观的，很多时候都在避免与人产生交集，遇事冷漠，能避就避。

　　可现在，她在对方身上突然发现最近怪事频频的突破口，不得不转换策略，巧伪趋利地做起了自我介绍，“我叫晓幸运，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露出浅浅笑容，两个小酒窝清晰可见，“我叫赵慕宜，你是坐这？”

　　“对。”

　　随即，晓幸运看着赵慕宜将一摞的课本放到她的桌上，她冷静地开始套近乎，“你是从哪个班过来的？”

　　“我没换班，我原本就是一班的。你是哪个班的？”赵慕宜说着，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去。

　　赵慕宜的位子恰巧就在她隔壁，他的书桌整洁有序，摆着一排用书立固定的课本，唯独一本名为《恶意》的课外读物盖在试卷上方，与学习上毫无关联。

　　晓幸运看见那本书，随即联想起前几日发生的事情，总觉着一切是那么得无巧不成书。

　　世界上除去自然灾难，剩下90%的苦难都产生于人为，正如《恶意》一书里提到的：“无边的恶意，深不见底，有如万丈深渊。”

　　悄无声息的开始，浩浩荡荡的结束，惨绝人寰的结局。

　　晓幸运对这本书印象深刻——是五年级的一个暑假，她在白江县图书馆翻阅后，懵懂的读完了整篇故事，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警惕着“他人即地狱”。

　　她在书中曾摘抄过这么一段话——人类总是那样的自以为是。善意的谎言只是对说谎的人而言是善意，被骗的人就是被骗了。内心对人的信任感就是被你伤了。

　　起初，她并不能理解是什么意思，后来等她慢慢懂事后，才发觉原来自己也是这样。

　　她不喜欢这世界，只不过为了应付多数人才不得已心不应口，所谓是“善意的谎言只是对说谎的人而言是善意”，所以她也学着戴上了两副面孔，一面融入环境，一面又远离人群。

　　她甚至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等反应过来时，自己俨然成了一个异类——人类总是那样的自以为是，用善意的谎言经营自己，骗取他人信任融入群体，然后再将自己隐藏起来。

　　人类一旦学会虚情假套，那便是家常便饭，轻车熟路如同饮水解渴。

　　晓幸运在有意和赵慕宜找话题拉近距离，她示意着他桌上的书，“我六班的，你也喜欢看这类书吗？”

　　而“被骗的人”不得而知，还在兴致勃勃地介绍道：“这本书挺有意思的，你感兴趣我可以借你。”

　　“不用了，我已经看过了，你还有什么其他同类型可以推荐，最近我正好书荒。”晓幸运谎话张口就来，实际上她最不缺的就是书籍。

　　她的母亲黎女士是阅览室管理员，负责每年校方的刊物订阅和保管工作，所以自她记事起，童年几乎是在成堆的“黄金屋”度过的。

　　而在这一点上，她借此作为赵慕宜的切入点，正在获取对方好感卸下防备心理，套用有利信息。

　　“你哪的？家住县城吗？”晓幸运话题一转，循循善诱，“准备放暑假，要不要一起去博闻书店？”

　　赵慕宜定睛一亮，如同大多数人遇到同好时的反应，话匣子顷刻打开，“可以，我家就是县城的，而且离书店很近，那里我经常去。”

　　晓幸运一副认真倾听，实则暗中察言观色，寥寥几句就把赵慕宜的基本信息套了个遍。

　　晓幸运问：“你一般都看什么类型的书？”

　　赵慕宜想了想，说：“我看得比较杂，没有固定的类型，感兴趣就会看，你呢？”

　　“我也差不多，有意思的才会看。你爸妈会反对你看小说一类的吗？”晓幸运迂回地问起家庭背景。

　　他笑着说：“那倒没有，他们反而还支持我多看书，说是学习作者描写手法，说不定能提高作文水平。”

　　“你爸妈好开明。”

　　“我也觉得……”赵慕宜津津乐道。

　　晓幸运大致对他有了个初步猜测——

　　赵慕宜，白江县本地人，十四岁，家住博闻书店附近，而这片基本上是住龄十年以上的老小区居民楼，邻里关系稳定融洽，遇事还会相互照应。

　　初次见面就乐于助人，说明待人友善，可见家庭氛围和谐，家教良好，应该自小备受宠爱，人际关系单纯，对人防备机制薄弱，人缘极好。

　　桌面上试卷成绩优异，学习稳定，持有阅读习惯，喜阅杂书闲书，典型的三好学生模本。

　　总的来说，是个怀有赤子之心的人。

　　可感觉是下意识的，晓幸运本能的会抗拒和这类人产生交集，尽管她并不讨厌赵慕宜，但潜意识会告诉她非常麻烦，而且一旦惹上，麻烦还不小。

　　绕是赵慕宜轻易做到让人心生亲切，她也觉着他脑门上就刻了三个字——大麻烦。

　　晓幸运讨厌麻烦，这种讨厌在她生活中显露得非常极致，譬如人际关系处理、不必要社交、事俱复杂等，她几乎避而远之。

　　可像大多避不掉的情况，晓幸运即便再不耐烦，也还是会伪装得十分平常，显然是应付惯了，她倾耳而听，内心想的却是：如何摆脱莫名其妙的心痛，还有找到心脏生花的线索。

　　可这个人究竟和事情有什么关联呢？

　　在晓幸运看来，这也不过是个普通男孩而已。

　　这时，下课铃响，学校广播的大喇叭传来一阵信号不良的滋啦声，随后广播小站开始播放音乐。

　　班里的同学都已经走的差不多了，教室门口走来一群男孩，他们大部分都换上了球衣，其中一人趴在窗台，对着赵慕宜喊道：“赵慕宜，走了，打球。”

　　赵慕宜闻声回应，“就来。”

　　至此，这场对话才正式落幕。

　　“我先走了，晓幸运。”赵慕宜面带笑容，随手拿起座位背后挂着的背包。

　　晓幸运应声点头，眼见着他笑着走进男孩们中间，一把勾住同伴的肩膀，和他们结伴离去。

　　夕阳的余晖洒在男孩们身上，映照出最纯粹的笑容，像是青春电影的定格，既耀眼又明媚。

　　彼时，校门口保安室的收音机里，正播着一则电台新闻：“近日，某局局长周某的儿子在玩耍途中遭人绑架，绑匪向周某勒索500万元人民币。经过警方连续奋战五个昼夜，迅速侦破此案，成功解救人质并抓获三名犯罪嫌疑人。”

　　门卫大叔喝着茶水，听了直直摇头：“有的人为了钱，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