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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抢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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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上午,城东派出所的办公区域,警务人员穿着统一制服,各司其职,开始陆续处理手头上的案子。
武文哲刚到上班地点,就被师父赵勇卫叫去了辅导员办公室,因为昨天下午晓幸运的那通报警电话,赵勇卫和辅导员先后知道了他独自追捕罪犯的事情经过。
赵勇卫知道武文哲责任感极强,尽事尽责,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假以时日肯定又能成为人民群众里的中流砥柱。但毛病就是遇事冲动,发生案件时不经大脑勇往直前,对于警察这种高危职业,不仅不能保护自己,还会害得同伴身陷险境。
警务人员不需要逞个人英雄,而新人警员多少都带有这种致命毛病,所内老警员都心知肚明,带徒弟时基本上都严加看管。
他们选择成为一名人民警察,是为了维护社会安定,肩负起保护人民的职责。尽管每个人开始的理由截然不同,但依旧能成为人民依靠求助的对象。
他们与普通人并无不同,可从警生活却比一般人更接近危险。
赵勇卫不希望自己徒弟也发生类似事情,因此对武文哲进行了一顿思想教育,接着就将他派到了监控室干活。
监控室的工作枯燥乏味,每天都需要进行大量重复的录像排查,这里电脑多、辐射大,长时间盯久容易产生视觉疲劳,仅仅只是过了一个上午,武文哲只觉得自己眼睛都快瞎了。
他疲惫地揉了揉眼睛,听见身后有人推门而入。
进门的是位长相可爱的女警官,名叫杨菲菲,是一名辅警转正后的正式警察,她问,“文哲,快帮我调一下民主南路路段的监控录像,那里刚刚又发生了一起飞车抢劫案。”
武文哲快速调取监控画面,正色道:“这是这个月的第十五起了吧。”
“上个月城南那边也有三十多起。”杨菲菲顺势往他旁边的椅子坐下,目光盯着监控画面询问道,“李老师说你查了一早上的监控录像,怎样?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监控画面里,又是一辆改装过车牌号的摩托车飞驰而下,以两人为一组的犯罪分子分工合作,他们带着黑色球帽并配用口罩蒙面,一人开车一人持刀,专挑独行女性和行动缓慢的老人下手,他们在民主南路来回徘徊,为此寻找目标对象。
这次的受害人是一名中年妇女,从民主南路的菜市场出来后,便被飞车贼跟了一公多里,于十点半打电话之际被当众抢了挎包,随之人也摔在地上,而后飞车贼迅速逃离。
受害人杨女士说话夹杂着口音,提供信息表示:“我当时根本没反应过来,他们都戴着帽子蒙着脸,一下就把我的包抢了!”
和上个月不同受害人的信息比对,内容基本大致相同,可以确定这是一起有组织的团伙作案。
武文哲筛查了一早上,将多起案件的事发地点和时间都整理了一遍,最后还真让他看出了一点苗头。
他轮播起几个不同的视频,指着录像里的身影,神色认真给杨菲菲说道,“菲姐,我觉得他们有两拨人,你看是不是有八个人分路段合作。这四个人在普星路、绣湖路、宝中路作案,而这四个人,是民主路、那林路和兴隆路。”
武文哲将几条路段连接起来,正好圈出一片行动区域,路段的划分将这片区域分成了四个方格。
武文哲指着时间,“他们最早的作案时间是9:35,晨起赶集人流量最多的时候,而最晚的作案时间则是下午19:45,逛夜市人流量聚集的开始。”
“那你有没有看城南那边发来的监控录像?我怀疑他们是同一批人。”杨菲菲盯着这片区域猜测道,“城南是上个月消停的,但我们城东是这个月开始的,他们可能换了作案地点,而且现在很有可能就藏在你圈的这片区域。”
“那我下午再把城南的监控调出来……”武文哲还未说完,门口响起一阵敲门声。
他俩抬眼望去,赵勇卫站在门口,提醒道:“吃饭了你们俩,认真工作是好事,但也要先吃饱再干活。”
原来已到了午饭时间,赵勇卫上午刚结束完群众探访,路过监控室时还看到武文哲和杨菲菲正在讨论案情。
两人应声答道,这才结束了上午工作。
到了下午,没完没了的查监控又开始了,武文哲将城东飞车抢劫案整理完后,马不停蹄又查起了城南区视频。隔三差五,还有其他同事过来查其他案件的监控,牵扯出几个月前摩托车的盗窃案,与飞车抢劫案出现的摩托车基本吻合,导致现在两个案子做了并案处理。
这叫什么事!先偷车再抢劫,一条龙犯罪。
这犯罪团伙还挺会给自己来活!
武文哲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分析起两起案子的共通点,大量排查工作突然纷至沓来。
武文哲一直忙到临近晚餐放饭,整个人游神地站在饮水机前。
直到辅导员从他身边经过,出声提醒道:“文哲,想什么呢!水都快溢出来了!”
他这才回过神,连忙松开接水按钮。
“想什么呢,那么认真?”辅导员是个干练的中年女性,说话亲切,所内人称“萍姐”。
“有个案子想出去探访几天。”武文哲因为昨日追车事件,被赵勇卫罚了一周不能出警。
“你师父让你待着是为你好。”辅导员提醒道,“不过话说回来,你是不是忘了昨天征用人家小姑娘的自行车,今天要还这件事。等会那小姑娘过来取车,你记得把车还给人家。”
武文哲惊呼:“啊,我差点给忘了。”
话音刚落,外边忽然传来一阵激烈的打闹声。
武文哲和萍姐随即对视一眼。
有人在闹事!
宽敞的办案大厅,两伙人马正在厅内相互对峙,口角激烈,从一开始的言语艺术直接上升到推搡行为,身边还有两个警官极力劝阻,等武文哲拔腿赶到时,两边已经打得不可开交,周边还有几个无辜群众躲在一旁观望情况。
混乱的现场,“干什么!干什么!这里是派出所!”
武文哲眼看事态发展不妙,赶忙加入制止行动,和其他赶来的两名同事将双方人马分别拉开,随后关进了执法办案区。
等他再从里边出来,正在处理案情的李哥叫住了他,“文哲,过来处理一下,飞车抢劫案的。”
报案人是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烫着一头时髦卷发,看起来精神抖擞,而她身边还站着一个长相俊俏的女孩,留着短发,浑身发散着一种“生人勿进”的信号。
或许是听见李哥喊他,女孩神色淡漠地转过头来,武文哲一下子就认出那张熟悉的脸。
晓幸运昨日和接警员通完电话,约好今日放学后来取自行车,谁想路程走了一半,心脏的痛感如潮水般袭来。她顿时停下脚步,寒毛竖起,总感觉有事发生。
不怪她有这种想法,只是经过前两次事件,她直觉自己即将走近事发中心。这像是人们迷信的“喜鹊报喜乌鸦报丧”的说法,晓幸运也觉得有“厄事临门”。
她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只是她每回心脏疼痛,周围总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她观望起周围情况,一切都平常如旧,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可偏偏她的心就是高悬挂起,隐隐有种欲坠之感。
这时,一个老人踱步慢慢,肩上挂着一个大容量的黑色布袋包从她身旁经过,说着方言正在和别人通话家常,“今晚我跟你们一起……不打牌,你教我跳最新的那个广场舞……”
晓幸运没在意老人在说些什么,反倒被身后轰隆的摩托引擎吵得激起了肾上腺素。
她联想起昨日绑匪停车时发出的脚刹声,和此时缓缓逼近的引擎声逐渐重合。眼前,是距离不过五十米的七旬老人,老人将手机放进布袋包里,而昨天画面又像是一幕电影蒙太奇,在她脑海里循环播放。
“刘老师前几天上街被抢了,哎呦那车子开的,真是吓死人了,幸好那人手上没拿刀。不然,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昨日傍晚,楼下大妈之间的聊天对话突然闪现。
不会吧……
她瞬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身体比脑子做出更快反应,她反射性地冲了出去,可有人比她行动更快,迅雷不及地从老人身边驰骋而过,一把夺下了老人肩上的黑色布袋。
老人被推得猝不及防,随即就跟晓幸运撞到了一起。
晓幸运原本想冲上前拉开老人,但奈何事发突然,她冲上去时被老人撞得重心偏移,顺带也跟着向后倒去,她吃痛得摔在地上,当下给人做了一回垫背。
周围驻足了大量视线,人们静待事态发展,只有几个好心的路人赶来,伸手将她们从地上拉起,纷纷投来关切问候——
“小姑娘,有没有怎么样?”
“奶奶,您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这小偷也太猖狂了!我现在就报警!”
诸如此类,等确定她俩没事,这些好心人才就此作罢。
“谢谢你啊!孩子,要不是你,老婆子我今天就要进医院了。”老太太说,“摔到哪没?”
“我没事。”
“这怎么叫没事呢!你看看这伤口,女孩子身上留疤可不好看了。”老太太看着晓幸运右边破皮的手臂,很不赞同,“得去医院看看。”
“不了,奶奶,我得先去趟派出所,您现在也需要马上报警。”晓幸运委婉拒绝。
她实在不想一天之内出现在三个人多的地方,尤其是前两天她刚去了医院,总觉得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报警哪有身体重要,怎么也得先去医院。”
晓幸运说:“奶奶,我真的没事。”
“这怎么行……”
眼看两人僵持不下,一位停靠在马路边做三轮车生意的载客大叔开口道,“奶奶,你们要不要坐车?我送你们去派出所。”
晓幸运果断回答:“要。”
老太太没办法,也只好紧跟上车。
飞车抢劫的事发地点距离城东派出所有三公里远,载客大叔将晓幸运和老太太送到下车地点后,天色已逐渐暗下,大片的火烧云覆盖住整个天空,仿佛世界一片红色。
这个时候,下班人潮,攘来熙往的人群如潮水般流向回家的方向,放学课后的孩童发出嬉闹的笑声,晓幸运站在公安门口,抬眼望去就能看到“公安/POLICE”的字样,明明同处在小城一角,她却感觉自己被隔绝在外,浑身不适。
眨眼之际,左目突现出另一副景象,她看见——浓厚的阴影笼罩在派出所上空,阴沉死寂的气息在周边徘徊,背后的街道寂静无声。
世界忽地,短暂地红了一下,像是平静生活被人划了一个刀口,伤口久不治愈,溃烂得越发危险。
载客大叔露出和蔼笑容:“我就送你们到这了。”
“谢谢你啊,年轻人。”老太太说。
“应该的。”大叔温和一笑,“你注意安全。”
而晓幸运愣在原地,只感觉到有一股恶寒,从脚底遍及全身。
再次见到武文哲时,晓幸运才确信他真的是一名警察,不同于上回刚踏入社会的菜鸟形象,这次他面容严肃,腰板挺直,一身整洁的浅蓝色制服,看起来有模有样。
武文哲一见到她,再结合刚才李哥说的情况,问道:“是你,你跟你奶奶遇上抢劫了?”
他看了一眼李哥打印出来的接处警工作登记表,上面记录着报警人姓名汪美兰,简要报警内容是有两人骑着黑色摩托车在那林路飞车抢劫,一名男子穿着蓝灰色的短袖上衣,另一名开车男子则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头戴黑色头盔,两人都偏中等身材,体型相差不多。
汪美兰被抢的是一个有民族刺绣的黑色布袋包,里面装有手机、钱包、太阳伞等物件,具体涉及金额达到三万元,其中最贵的是一条和田玉项链,这是老太太年轻时和丈夫的定情信物。
晓幸运说:“不,我只是恰巧看到奶奶被抢劫了。”
晓幸运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给他,淡淡道:“我的车。”
她的语调平淡而机械,仿佛与他人交流只是形式上的应付,武文哲看着她毫不动容的脸,总觉得她像一个没生气的娃娃。他顺着她的手掌看去,注意到她右臂侧边有点微红的破皮,看起来是刚添的新伤,还未来得及做任何处理。
“你等一下。”武文哲想到所里还有一点备用消毒水。
派出所常年处理民众事件,大小案子都可能随时受伤,今天是夫妻纠纷,明天可能就是聚众闹事,反正奇葩人奇葩事,干这行久了,什么事情都能遇上。所里伤药是萍姐备的,大家都会看着处理。
“李哥,你先处理一下这个案子,我马上回来。”
五分钟后,武文哲叫来辅导员,晓幸运被辅导员带到群众接待室,准备给她做伤口处理。
大概是警察都有询问的职业病,萍姐昨天听过晓幸运的报警事迹,又见她年纪不大,不禁微笑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尽管那是对人释放的友好信号,晓幸运却打不起一丝精神,反而听她这么一问,整个人更蔫了吧唧的,只觉得接下来面临的沟通话术没完没了。
晓幸运出生在教师家庭,父母都是白江县职业技术学校的教职员工,身处校园环境如面小型社会,在处理人情世故和师生问题上久经沙场,应付自如。
常年下来,晓幸运在饭桌上耳濡目染,学会了表面功夫,再加上爷爷的循循教诲,除了面对家人以外,几乎很少外露情绪。
她并不喜欢人际交往,更倾向于自己待着,倒不是说她有社恐的毛病,而是她根本无法掌控和理解他人的情感,因此也非常难以适应和融入社交场合。
如果可以,她想变成学校里那只爱晒太阳的橘猫,每天躺到一定时候,就去值班室找门卫大叔下班回家,而平日课间时间,偶尔会接受学生们的热情投喂。
眼前的女性是一名从业多年的职场人,晓幸运有听到武文哲喊她“辅导员”,虽然不知道辅导员具体是干么的,但若把派出所想象成一个班级看待,这大概是一个班主任角色。
所以,当这位辅导员开始提问,晓幸运立马就有种班主任找学生谈话的既视感。
“我叫晓幸运,今年14了。”
萍姐用棉球给她做了简单的消毒处理,又问:“怎么伤成这样?”
晓幸运说:“扶奶奶的时候没扶住。”
“当时什么情况?”萍姐柔声问道,又拿起了一管药膏。
意识到萍姐是要询问案情,晓幸运琢磨了一下,回答道,“当时摩托声离我越来越近,我听着就有点紧张。”
萍姐并不觉得眼前的女孩紧张,她表现的实在太平静了,甚至比一般成年人都来的镇定,但她还是微笑问道,“为什么紧张?”
“昨天我撞见了一起绑架案,绑匪的刹车声很响……我可能有点条件反射。”
晓幸运回忆起昨天的情景,感觉自己有点招事体质,一连两天都跟案子扯上关系,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麻烦事只要起了个头,可就没那么容易结束了。
萍姐问:“条件反射?害怕吗?”
“不是。”晓幸运当时被心脏折磨得无暇多想,再加上绑架突然,她心思反倒扑到了绑匪身上。
她想了想:“害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萍姐听了心里一惊,不由地多看了她几眼。小姑娘平静如水,没丝毫的情绪外露。
萍姐很难想象,到底是怎么样的家庭能教育出如此冷静的孩子,在面对两起案件时都面不改色,心理素质好得有点异于常人。而后的一问一答中,她更是能感受到晓幸运的心防如是铜墙铁壁,不管聊什么,她们都没能拉进半点距离。
萍姐在所里资历老练,既担任思想教育又能处理民众纠纷,亲和力第一不说,最擅长处理人际关系,可在面对晓幸运时,却感觉是新兵营里最难搞的刺头尖子,让她有种职业生涯的挫败感。
这个年纪的小女孩都在想什么呢?
当晓幸运从群众接待室内出来,汪美兰正在和一位中年民警聊天。
这位民警气质斐然,看着与警察职业并不沾边,可穿着一身警队制服,又透露出一种干练利落的味道。他留着细微胡渣,右边脸上有一道结痂伤疤,在一群样貌普通的民警里显得格外亮眼,不禁让人多看两眼。
晓幸运见他们交流熟络,显然是相识关系,两人聊了没多久,男人就因公事被同事叫走了。
汪美兰见她从里边出来,笑脸盈盈地迎了上来,之前两人在三轮车上互通过基本信息,这会老太太已经能熟络地喊出她的名字,“幸运,今天谢谢你啊,改天到奶奶店来,奶奶请你吃糖水。”
“不用了,奶奶,您没事就好。”晓幸运婉拒道。
“那哪行,你可一定要来,奶奶给你准备最好吃的烧仙草。”
“不……”没等晓幸运再出声拒绝。
汪美兰坚持道:“店子就在揽华路二巷6号,‘汪奶奶糖水铺’,二巷街口,进来就找得到。现在也快放暑假了,你什么时候来都行。”
晓幸运看出老太太是个倔强脾气,不好再拒绝她的盛情邀约,无奈只好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