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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闫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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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慕宜,这么快又认识新同学了?”去篮球场的路上,原本跟赵慕宜同班的男孩不由感叹。
“他不认识新同学才奇怪吧!他人缘真的好到离谱!”另一旁的男孩调侃道,“全年级不说一半,至少也有40%的熟人。”
“要不说,还得是我们慕哥,这招人喜欢的小脸蛋。”其他人开始跟着瞎起哄。
“你们这调侃的功夫要是能同步投篮技术就好了。”赵慕宜说。
“那必须的,慕哥,等会就给你三分拿下。”
一男孩拆台道:“吹!吹!你就吹吧!你这技术还没我准呢。”
“要不比比,看谁等会三分投的最多!”
“比就比,输的人结束后买可乐。”
“比比比!”男孩们又开始瞎起哄。
“你怎么又走在后边?”赵慕宜故意放慢步子,走到一个落单的男孩身边,“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规则吗?等会注意看大家怎么打。”
那是个留着寸头的男孩,小脸黝黑,样子看着就灰扑扑的,相较于城里长大的孩子,他个子并不高,甚至可以说是削瘦,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结果。
他听了赵慕宜的话,点了点头。
这个男孩叫闫铎,跟赵慕宜原本也是同班同学,他们认识在新生报到的第三天。
当时赵慕宜正和两个同学在初中部所属的公共区域,负责班主任交代的学生登记事宜。
闫铎跟在步履阑珊的爷爷身后,提着有些脱线的红白蓝胶袋,汗流浃背得走到了一班登记处。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过来,整个人看起来灰头土脸的,尽管穿着一身崭新的衣服,可看着还是脏兮兮的,他腿上留有许多大小不一的浅色结痂,像是深山树枝划下的痕迹,同其他入学的孩子相比,他简直是个异类。
顿时,还未学会隐藏情绪的两个同学,脸上就呈现出了一种欲盖弥彰的嫌弃。
闫铎性子沉默寡言,又惯会看村里人眼色,当下就看出了同学们眼里的情绪,对进城的新鲜感顺时一扫而空,连提在手上的行李也不免想往身后藏。
闫铎很熟悉这种目光——从打量到嫌弃,再到鄙夷,在村里长舌妇的眼中比比皆是。
往日闫铎还能往山上躲,可现如今他哪都去不了,父亲好不容易将他送进县城念书,爷爷也不远千里送他上学……闫铎垂着头,想要无视那些异样的视线。
但是,有人并没有那样做。
“同学你好,请问是一班的吗?叫什么名字?”赵慕宜热情问道,他面带微笑,如同炎炎夏日里的山涧溪水,眼里只有很纯粹的真诚。
“是、我叫闫铎。”
闫铎的普通话并不标准,因为村里普遍说方言的关系,他说话带有一种浓厚的土味,而赵慕宜说话字正方圆,不禁让他有些畏缩,他拘谨得攥着手上胶袋的手柄,手心冒出了一把汗。
赵慕宜倒是没有在意这些,他快速浏览过名单登记表,指着上面要登记的信息,“你填一下这里的基本信息。”
同时还不忘照顾老人的身体,递上了一瓶水,“爷爷,您口渴吗?这里有水。”
“孩子,谢谢你啊!”闫爷爷说着方言,“那我们家石头就麻烦你了,他第一次出远门,什么也不懂,以后希望你能多帮帮他。”
赵慕宜用方言回道:“没问题,以后大家都是同学了。”
听到这,闫铎写字的手不禁顿了顿,接着继续把未填的信息补上。
办完手续后,赵慕宜领着闫铎去宿舍,两人在路上慢慢交流就多了,但无外乎都是赵慕宜在讲话题,闫铎跟着应一声。
再后来,闫铎因为乡下知识面窄和口音等多个问题,为学不好的英语而感到十分受挫,这才有了两人进一步的交集。
闫铎不善言辞,但是个不耻下问的人,尽管班上同学经常因为他的发音而嘲笑他,他还是压下了厌学的情绪。
闫铎想,大概不会有比母亲生下他、抛弃他更难受的事了。
赵慕宜是一班的英语课代表,每隔几天,闫铎总能在晚读时间听到他背英语对话,他发音标准,口语流畅,听了叫人觉着这就是磁带原声。
闫铎犹豫了几天,鼓足了勇气来到赵慕宜跟前,请他分享学习方法,赵慕宜是个热心肠的孩子,很快就应下了他的请求。
渐渐,一回生二回熟,两人就这样熟络了起来。
闫铎很喜欢篮球。
记得那是个放学后的下午,夕阳透进窗子,将课桌抹上一层颜色。
赵慕宜吃过晚饭来到教室,远远看见围栏边上站着个逆光的人,等他凑近一看,发现是闫铎拿着画本正在画画。
赵慕宜凑到他身旁,随着他的视线看去,问道:“你在画什么?”
闫铎被吓了一跳,随后用笔指着操场上打篮球的那群人,眼里满是希冀。
他的村子贫穷又闭塞,生活上并没有太多的娱乐项目,小时候无非就是跟着爷爷到处乱晃,又或是跟着奶奶在田里晒上一天。
后来,等闫铎大了一些,就独自背着竹篓跑山上放牛,若看到有适当的柴火,或是新鲜的野菜,就通通装进篓子背回家去。
这里的人们经济窘迫,留守的大多是老人与孩子,只有那么几户人家,家中还有尚未出过大山的妇人坚守务农。孩子们上学成群结队,山路来山路去,连自行车都用不上,回到家后,面对的更是家务琐事,更别提什么娱乐项目了。
一直到闫铎八岁,村里来了一位下乡支教的中年男人,他相貌平平,讲课却十分有趣,对每一个孩子都极为耐心。
有一回,闫铎下了课没走,发现男人蹲在草丛边上画画,他的绘画本上,总是重复地画着同一个女人,而女人画像旁边,会有一个跟村里事物相关的东西——它可以是一朵花,也可以是一顶草帽。
闫铎对此很感兴趣,便跟着男人学起了画画,逐渐也就养成了带小本子和画笔的习惯。
初中后,闫铎常听周边同学谈起好穿的篮球鞋,名牌的衣服,还有他并不知道有什么用的硅胶运动手环,心里很是羡慕,不是羡慕他们拥有什么,而是羡慕他们拥有共同的话题凑在一起。
而无法产生共鸣的人,就像是混进人群的怪物,有的学会伪装融入集体,有的则选择避开人群。
闫铎没办法避开人群,可他也融入不了,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跟赵慕宜开口:“我也想打篮球,可我不会。”
“你想学吗?我可以教你。”赵慕宜问。
“我可以吗?”闫铎不自信地问。
赵慕宜看出了他的胆怯,就像最早那个抱着英语课本,搞不懂元音辅音的男孩,涨着大红脸来问他,“这个怎么念?你能教我吗?”
他点点头:“当然可以。”
那时,橙色的光度映照在赵慕宜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容,突然在闫铎的小世界,染上了一抹炽热的温度。
他们产生了更深的交集,也因为那次对话,才有了后续赵慕宜给闫铎暑假补课的事情。
篮球是顺带的。
赵慕宜说:“投篮和运球,我暑假再教你。”
闫铎听了,点了点头。
——
城东区是白江县的老区,这儿聚集了很大片的老房子,其中有个地址叫“安悦小区”,是赵慕宜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
翌日,赵家的厨房里烟雾缭绕,传出有条不紊的切菜声,赵妈妈今天难得提前下班,正在准备晚饭。
等赵慕宜和闫铎进门时,桌上已上了两个菜,赵慕宜喊到:“妈,我们回来了。”
正巧,赵妈妈围着围裙端着最后一个菜走出来,闫铎一看到她,礼貌的打了个招呼,“阿姨好。”
“小闫来了啊!回来正好,赶紧洗手吃饭。”赵妈妈性情随和,天生一副笑脸,赵慕宜就是遗传了她,才叫人倍感亲切。
这不是闫铎第一回来赵慕宜家,以前周末放假时,赵慕宜也会邀请他过来。一开始他百般拒绝,后来次数多了,人的态度就软化了,想拒绝也拒绝不了。
闫铎很喜欢赵妈妈,她和颜悦色,说话轻柔,对待孩子凡事以沟通为主,在处理问题上所采取的是开放式教育。
有那么好几次,闫铎在餐桌上都能看到赵慕宜同赵妈妈谈论学习问题,赵妈妈每回都是先听完再提意见,等赵慕宜问题过了她也会问起闫铎的学习情况。
每当这种时候,闫铎心里都一片暖意,因为在他过去期盼的时光里,他总会幻想母亲在身边时的样子,她会不会也温声细语地问起他的学习情况。
如果母亲没有丢下他,他的生活又是怎样的光景呢,闫铎反复地做过这一系列的假设,可现实里没有如果。
嫉妒见缝插针地滋生在闫铎心底——偶尔,他也是会嫉妒赵慕宜。
由一开始简单的羡慕,逐渐放大为如今的嫉妒。
可每当男孩乐善不倦地教他不会的题目时,他又羞愧地把这些想法压了下去。
他想起了老师说的那则寓言故事——《农夫与蛇》,故事的寓意是要人学会明辨是非,即使对恶人心软,恶人本性也不会改变。
闫铎自认不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他就是故事里的那条蛇,对别人永远都在伺机而动。
吃过晚饭后,闫铎用赵慕宜家的座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闫家村村口,有一家名叫“闫家村小卖部”的杂货铺,村里人外部通讯全靠这家店的座机,谁家打电话进来,老板就会上谁家喊一声。
乡下吃饭时间总比城里要晚,老板上门喊闫奶奶时,老两口正要做饭,一听是孙子来电话了,立马放下手中的活,就往小卖部赶。
电话这才播回闫铎这边,听筒就传来闫奶奶絮絮叨叨的声音:“石头,你怎么想到打电话回来?吃饭了吗?钱够不够用?在学校没啥事吧?”
“你问那么多,石头先回答你哪一个?”边上传来闫爷爷的声音。
“问问怎么了!这咋不能问了?”
“不是不让你问,问关键事情。”接着,电话又到了闫爷爷手上,他问,“石头,有什么事情吗?”
在闫爷爷的思想里,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他总觉得有事才会往家里打电话,立马就问到了点上。
“准备放暑假了,我想留在同学家补补课,行吗?”闫铎说。
“是哪个同学?那人家父母能同意吗?”
“是赵慕宜,您也见过,就开学报名那个。”闫铎解释道,“等会您跟他妈妈聊聊。”
“人家要是没意见,你想去就去吧,多看书多学习是好事……”闫爷爷侃侃而谈,跟闫铎聊了好一会,最后电话才到赵妈妈手中。
暑假补课的事情就这么被定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