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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六角铜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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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瓷浮雕碗,太湖碧螺春。
茶是好茶,掀开盖碗就是满室盈香,融融暖意丝丝缕缕蒸腾而起,将陌生来客淡然无波的眸子也染上了一点温度。吴邪一直在偷眼看他,此刻咳了一声开口:“小哥,我还是想问,你说今晚这巷子被人设了幻术,那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还有,达到了吗?”
潜台词是他们还会再来吗,就算小家小业医馆这份营生不重要也不希望自己每天处在危机四伏的环境里。吴邪紧了紧捏茶碗的力度,又想起方才在家门前感觉到的恐怖气息和面前这人淡然对自己吐出“会死”两个字的情状,忽地就打了个寒颤。
“那都不重要。”他的客人似乎并不想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迎上吴邪微诧的目光他顿了顿,“你读过明清话本,那听没听过奇门遁甲这几个字。”
这是问到点子上了,吴邪先是讶然,稍一思索就恍然大悟:“你是指土夫……不是,我是说小说里写的倒斗淘沙遇上的地下机关?”
这倒可以理解了。说起奇门遁甲这一类自己虽只在书里读过,并未亲身领教,然而自家三叔可是切切实实干着跟这相关的勾当,自小被他耳濡目染,再怎么不经心也有个模糊印象。
原来所谓“幻术”并非是自己一开始想象的鬼神之说,而是利用某种序号或某种排列,在不知不觉中混淆人的意识,令其产生幻觉。其中奥妙一般人很难领会,因此毫无防备的普通人极容易中招。怪道今天自己会看到黑暗死寂的巷子,合着巷子从来就没变过,是自己陷入了幻觉,庄周梦蝶,蝶梦庄周,扑朔迷离,真实和幻境,到底哪一个更让人恐惧?
“不止是地下,有些东西,擅长的人在哪里都可以用。”他客人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他的苦想。吴邪怔了怔,想问你为什么会知道,忽地心念一转记起自己还遗漏了一个问题:“那我刚才听到的铃声,听到它之后我觉得脑子里好像散开了什么郁结,才渐渐能听到别的声音。这铃铛,就是能破解这幻象的方法?”
那是显然的。闷油瓶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轻轻扣了扣盖碗,随后站起身,吴邪方讶然想问他你要做什么,他已在自己面前站定——好吧老大就算咱俩身高一样可你这么一来还是会有压迫感的好吗——一只手不知何时竟扶上了自己的肩。愕然地睁大了眼吴邪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抖:“小,小哥?”
“别动。”
妈的一晚上三次了除了这两个字你不会说别的吗?然而如此腹诽可真就丝毫不敢动了的小老板愣愣地看着那只手慢慢解开了自己领口的两颗扣子,我操还还探进去了!他娘的你的手敢不敢不这么冷,冰死老子了。等等,你他妈还拽,拽——拽出个什么来了!
被他手指勾出的是自己打小随身带着的墨玉牌,用红线穿着一直挂在脖子上,这玉挂了有十几年了,连红线都换了两三次。玉牌上铭刻的是瑞兽麒麟,十几年打磨将棱角都变得光滑无比。此刻置于面前人的手中,竟莹润异常,一眨眼,就仿佛落了满室光华。
说不清是怎样的情绪在他默不作声的客人眼中化开。吴邪几乎可以确定,有那么一瞬,那在眼底暗涌深沉缱绻滑过的分明是温柔和,痴迷。不知为何就看得他脸上发烫,拘束于两人之间太近的距离,他不安地又动了下身子:“小哥——
“这玉有什么问题吗?”
像是这一句话成功冷静了他客人的情绪,闷油瓶往后退了两步,松了手任玉牌由着重力无声没入衣襟,弥漫在两人间的奇异气氛才渐渐淡去。脸上火红稍退,吴邪端起茶掩饰地喝了一口,轻咳了一声道:“这东西不是我的。”
“……”
“是别人送的,那时他说要跟我交换东西。他什么都没有,除了这块祖传的玉牌,我嫌丑不肯要,他硬要塞给我。我到现在还记得他当时的样子,像是我不收下,他就要杀人一样。”
现在还能回忆起来,被那个人亲手把这枚麒麟挂到脖子上,换走了自己从小最宝贝的同心锁。当时委屈得扁着嘴哭,哭得他手足无措,只能抱着自己一遍一遍地哄不哭不哭了。日后想来都难以置信,那样淡漠寡言的人,居然也会有那样笨拙的一面。
“后来就一直带着了,也是他唯一留给我的东西。”吴邪的笑容淡了淡,“其实我明白这东西我带着没什么用,上面的纹路我知道,是家族的符号,只有主人佩戴才有作用。”
当然说这些都没什么用。吴邪抬头看了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回原座的闷油瓶,一句话在嘴里打了个转没说出来——
小哥,你不知道,其实你跟他挺像的。
当夜客人并未再多做停留,主人送到门口,推门时檐下风铃清琮作响。闷油瓶抬头似是无意扫过一眼,吴邪显然是个有情趣的人,这风铃也兼做门铃,声音脆生透亮。一般人赞叹别具匠心,只是又有谁会认真去分辨,那玲珑有致的铃铛中,有小小的一枚,青铜质地,六角形状,风过则起涟漪,吹散人满心的郁结。
恰和今晚吴邪在中计时听到其声响的铃铛,论外形,论音色,不偏不倚,一模一样。
就望这铃铛护你平安。在走出深巷后他并不曾回头望,然闭目呼吸间仍是满室茶香.仿佛转瞬那张笑脸就在面前,还有灯光下光润的麒麟玉,微露的脖颈,半解的衣扣……都和以前一样又不一样。吴邪一定不知道,其实有个人从小就想把他的一切都侵占满,不留空隙,不容喘息,让他周遭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影子。
如果他需要。
或者,即使他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