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青梅错（姑苏不纪年修改版）》游素

3、张起灵

　　此后一个礼拜内吴家医馆正式开张，像样运作起来后并没有吴邪曾经预料那样不景气，病人多是附近新式中学的学生，有时还要出夜诊。王盟在医馆正式开业后已经搬来和吴邪同住，连带也不得闲。吴三省其时已动身往长沙去了，说有一桩大生意要谈，连开业当天也未赶上，只派了管家送红包过来。附带字条一张，再次提醒吴邪切记拜访张家一事。吴邪心下记了，把条子顺手夹在记事簿里，前面一页正好是那夜张秃留下的字条，盯着落款的“张”字发了半天呆，忽地察觉到自己做什么，不免自失地一笑，撂开不再理会。
　　转眼半月韶光已过，这天一早王盟跟吴邪告了假要去给一户在苏州的远房亲戚过寿，下午就开溜了，临傍晚时剩吴邪一个打发走了最后一批病人。看厨房清锅冷灶总打不起下厨的兴致，索性还是去外面吃。巷子口有他们常光顾的点心铺，他家的糕点光想都能记起是什么滋味，每天吃实在生无可恋，还不如多走几步路换一家。
　　这一来一去就逛远了，及至吴邪在松鹤楼撂下筷子时窗外早已夜上浓妆，吃得太撑不想坐车，招手叫伙计打包了明日的早饭，一个人拎着东西沿石桥长街慢悠悠晃回去。走到自家巷口时早已困意朦胧，掩口大打了一个呵欠抬头望，夜色深沉里医馆仍然一片漆黑，显然王盟今晚寿筵吃开心了根本没打算回来。一步三晃在家门前站定，伸手去掏腰间的钥匙，手指尚不及触到金属冰冷的质感就异样地一个激灵，一阵风过，仿佛无形地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竟瞬间清醒地没了一点睡意。
　　不对，这感觉——指尖不知不觉捏紧了钥匙柄，仔细看都可察觉出用力泛白的痕迹——不对啊，这巷子，有哪里不对劲。
　　是否是因为周遭太过安静，又或是暗巷口影影绰绰仿佛尾随自己的陌生人影，更或者是，这心下遽然而起的冰冷恐惧气息？
　　不知道，分明并未看到什么，也不曾听到什么，然而吴邪却觉得眼下自己的周身几乎是僵硬的。那是无关触觉，无关听觉，无关口目耳鼻意念，而人称“第六感”的一点玄机。
　　他简直要战栗起来。分明自己就站在家门口，推开这扇门就是医馆熟悉的客堂，屏风后是厨房间，往楼上是卧房，一切看起来安稳宁和。然而这挥之不去的惊惧是什么？是否是，这熟悉的深巷里，有那一二不得见光的角落，隐蔽了一两双嗜血的眼睛，眼下、此刻、目前，正悄然无声盯着自己？
　　背，后，有，人。

　　吴邪已经记不起自己当时确认这一点后第一个念头是什么，唯一肯定的是身体比脑子动作更快，失了魂状跌跌撞撞扑向自己当下认为是唯一安全庇佑的家门——身后劲风互至时他就意识到已经来不及了，有人的动作比自己更快。未等反应过来后颈已是一痛，人顺着惯性往后倒堪堪落入一个怀抱，眼前蓦地一黑，竟像是有布直接蒙住了自己的眼睛，惊呼都不及就被捂上嘴拖入了暗影里。顿了一刹而后支支吾吾拼命挣扎却只被身后人揽得更紧，同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动。”
　　妈的怎么可能不动！吴邪心里大骂，老子被你蒙布套头的绑了难道就乖乖呆着束手就擒？苦于说不出来，竟一张嘴，亮出白生生一口白牙，狠狠对着捂着自己嘴的那只手咬了下去。
　　想象中的惨叫没有出现，却只有某个人因用力过大导致上下牙合拢时狠狠咬在舌头上的倒吸冷气声。吴邪一瞬疼得泪眼朦胧，难以置信那手瞬间移开的速度，身后的人像是极其熟悉自己会做什么。大概他的挣扎也让他不耐起来，轻微“啧”了一声，竟一把把吴邪转了个个，面对面直接搂入了自己怀里，因身高相仿他的唇浅浅擦过怀里人的耳际：“别动。”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句话，语气里没有恶意，倒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吴邪不觉就渐渐止了挣扎，他此刻目不能视物，听觉本该格外敏锐起来——可是，太安静了，这周围，还是太安静了。好像自己的呼吸都感觉不到，整条深巷，甚至，整座姑苏城，都在这片刻失了声一样。
　　轻微的铃声就在此刻响起，清琮作响，脆脆亮亮，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转瞬就到了耳边，叮铃的声响渐渐唤起了人的听觉，而后是周身的五感。随着铃声渐消，周围的一切声音像是忽然复苏了过来，蝉鸣虫叫声听得到了，呼吸声听得到了，连面前搂着自己这个人的心跳声，也听得到了。
　　如此沉稳，如此清晰，带着生命的温度和力度，一点点地，过渡到了自己心里。
　　他无意识地又朝这个人主动靠了一步，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动作，环在他身后的手臂紧了紧，忽地一个抬手，蒙在吴邪面前的黑布就取了下来。同时他也松开了对他全身的钳制，淡淡的声音在吴邪身侧响起：“没事了。”
　　那也许就是没事了。乍然亮起的灯火让吴邪眯了眯眼睛，回身环顾巷子，才惊觉方才自己本该注意而被忽略的事。
　　黑暗。
　　刚才的这座深巷，太黑了。
　　这座长巷并非人烟寥落，而且在苏州的夏日，即使到了午夜，也不该一点灯光都没有。自己刚才踏进巷子时困得厉害，竟没有注意这样的异常，那样的浓黑，根本不自然，更像是有人刻意营造出来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发生了什么？”环顾四周后小医生惊疑不定的目光移回了面前人的身上，发现他居然也正在看着自己，“你——”
　　“有人设了局，营造了幻象。”淡淡的叙述没有任何感情波动，全然无所谓在对面人心内是否会激起惊涛骇浪，然而下一句话又堵住了吴邪所有疑问，“一些小把戏，不是针对你。”
　　“那是针对谁？”
　　“你不用知道。”
　　我靠他娘的，居然是这种回答。张张嘴尤不死心：“那……如果普通人误入这幻象，会有什么后果？”
　　“会死。”

　　好可怕的后果，吴邪觉得自己根本消化不了这种志异奇谭：“我以为……”他边思索边费力地措辞，“你说的像话本里写的，在我看来，我家这巷子今晚只是太黑了而已。”
　　你以为你刚才踏进的真是你家所在的巷子吗？来人不语，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吴邪被他看得往后瑟缩了一下，忽地转过又一个念头：“你……”他试探着问，“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那刚才，你是救了我？”

　　哈哈哈我就感觉他是好人嘛我没咬到他真是太好了就说他是来帮我的——默默扭头干笑的小医生实在不愿意回忆起方才要咬偷袭者却只咬到自己舌头的窘状。至于那所谓“幻术”是什么，他倒没表示出太多关心。一手拉住闷不作声的来客：“那什么谢谢你哈这位……小哥，你（就算是路过顺手）帮了我也别急着走了，寒舍就在旁边，进来喝杯茶如何？”

　　他发誓，他说这句话只是客套起见——或许有那么一二分真心期待也未可知。
　　那正好瞥见面前这个人隐藏在阴影里的笑容就一定不是故意的啊啊啊，那样薄的唇线，牵起那样一丝上扬的弧度，那能算是笑吗？
　　那或许，是个微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