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诡画》炼之蜻蜓

3、第三章

　　楼远洗干净身上的血迹，捧着一捧水泼到脸上，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一夜未眠，他的脸色浮现了几分憔悴，但更多的憔悴还是来源自内心。

　　将女学生们带到医院之后，又有一个趁着医护人员不注意冲向窗户跳了出去。
　　活着的还剩下八个。他都已经不敢指望能从她们身上问出什么消息，只求剩下的八个能活着就好。

　　今天这些女学生的家属会来，既然人找到了，就没有理由不通知家属。这恐怕才是今天最可怕的一场硬仗。

　　他换上干净的衣服，拿起风衣再次来到医院。

　　医院里有一整层楼都被巡捕把守着，东方泽澜也没有离开，正在走廊的一条长椅上闭目养神。
　　楼远放轻了脚步从他身边走过，不想惊扰到他。却不知道此时东方泽澜的体温飞快上升，意识陷入一种似梦非梦的状态。

　　他感到身体很烫，也很难受，却像被强行塞进一个瘦小的身体中动弹不得。
　　四周不再是医院的声音，而是家里长辈的惊慌哀叹。

　　他听到母亲在哭，从那哭声里他知道自己正在徘徊在生死边缘随时都会死去。

　　东方泽澜意识到这是他八岁时的一段记忆。
　　因为家里长辈一时的疏忽，他被本该除去的邪祟侵袭命悬一线。

　　他在那时就该死去了。
　　但事实却是他活了下来，所以他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有气无力地半睁开一双孩童的眼睛，看到床边站着一个并不存在的人。
　　那人一身古人的墨绿长袍，面容白皙幽静，美得像个画里的少年，但一双眼睛却又深得如同千年幽鬼。

　　他将白皙的手放在泽澜额头，幽幽的声音轻声道：“你要死了。”
　　因为这只是记忆，泽澜没有惊慌，等他接着说下去：“但是我可以救你。”

　　他笑着靠近他，“你想要我救你吗？”
　　“但是这会浪费我很多力量。”
　　“如果力量耗费的太多恐怕我就不能醒来了。”
　　“可是如果你死了我也一样不会醒。”
　　“怎么办呢？”

　　他在床边自言自语了一会儿，最终又俯下身来，幽幽笑道：“不然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救你。”

　　条件……
　　东方泽澜突然意识到这就是他会看到这段记忆的关键。

　　“你要帮我找一个人。”
　　“如果找到了，你要照顾她一辈子。”

　　泽澜记得那时候因为高烧迷迷糊糊的，所以他分不清是那时的自己还是现在的自己在开口问：“他/她是谁？我要怎么找到他/她？”
　　那人只是笑了笑，“见到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那句话说完泽澜突然睁开眼清醒过来，身上的高热和不适都消失无踪，耳边重新恢复了医院里人声走动。
　　他定了定神，不确定刚刚只是打盹间做了一个梦，或者是某人在冥冥中提醒他什么。

　　八岁那一年他也像这般，一觉醒来身上的高热和痛苦都消失不见，奇迹一般恢复了健康。
　　他将见到那个人的事告诉了长辈，家里人说那是先祖护佑，因为他是被选中的“东方青冥”。

　　但是直到今天他都不明白“见到的时候就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刚刚的梦就是给他的提点吗？

　　没等他多想，走廊上一个人被巡捕拦住，冲他大喊：“泽澜！我来了，快放我进去！”

　　泽澜起身走过去，对守卫的巡捕说：“放他进来吧，他是和我一起的。”
　　待人被放行他才问：“你怎么来了？在医院里不要喧哗。”

　　来的人二十露头年纪，剑眉星目十足一个英俊小生，一身马靴背带裤格子西装鸭舌帽，衣着十分西化。
　　他随手将一个提包递给泽澜：“你还真一晚上没回去？我给你带了换洗衣物还有早饭，还不谢谢我？”
　　说完他压低声音补充道：“再说你可是东方青冥，出门没点排场怎么行，我得来给你当跟班长长气势！”

　　泽澜微微顿片刻，平静道：“我说过别叫我东方青冥。”
　　“可你就是东方青冥啊！”
　　泽澜无奈地露出一个浅笑，低声说了一句：“我成不了东方青冥。”

　　他很难跟别人说明，但他就是知道，自己不会成为大家期望中的东方青冥。
　　“东方青冥”的力量在他八岁那一年就用尽了。

　　此时楼远见他醒了也走过来，“玄师累了一晚上，我让人空出间房间，玄师去休息一下吧。待会儿学生的家属会来，场面可能会有些乱。”

　　泽澜也觉得这种场面他回避一下比较好，点了点头，又替两人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朋友沐风，也是玄门中人。这位是J察局的探长楼远。”

　　两人打过招呼泽澜就带着沐风去房间洗漱休息。
　　不久门外传来认领尸体的家属撕心裂肺的哭喊，其他女学生虽然打过镇定剂安静了许多，却根本连自己的家人都认不出，场面着实让人不忍。

　　沐风有些听不下去，跟泽澜闲聊着转移注意力，“泽澜，这次的事你有把握吗？”
　　泽澜换好衣服，正束起头发道：“我们对混沌之主所知太少，哪里来的把握。”
　　就连在西方见到的那一次，最后处理此事的教会不也因为找不到罪魁祸首而不了了之。

　　沐风啧了啧嘴，“这次可是在我们的地盘上，怎么也不能就这么放他们跑了吧？”

　　泽澜没有回应，沐风便转了话题问：“这里暂时也没有我们什么事，你不回去吗？”

　　“再等等，我还要见一个人。”

　　他觉得自己不会无缘无故看到那段记忆，如果这是先祖给他的提示，那么他很可能已经见到了那个人。
　　他不知对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但他得找到他/她。

　　外面的混乱持续了一段时间，等到走廊里安静下来泽澜走出房间，来到一间病房前。
　　病房里的女孩抱着膝缩坐在床头，任凭母亲在一旁抹着眼泪喊着：“我可怜的楚画啊……”她却只是喃喃自语不去理会，哪怕自己的母亲伸一下手都会警觉地躲开。

　　“楚画，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倒是跟娘说啊！不要一个人憋着！”
　　她的母亲又一次想要靠近却被父亲隔开，“你给她点时间，让她缓缓！”

　　楚画对身外的一切都毫不理会，确认没有人再来靠近她，她才继续疯癫的自语：“我们都该死，神的惩罚就要来了，神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的……”

　　这个女孩也已经不行了。

　　泽澜看着她的样子，很清楚她的神智已经毁了。也许她还没有开始伤害自己和其他人，但也用不了太久。
　　秩序一旦崩坏，就只能继续崩溃下去。

　　从昨天到现在，除了刚认识的楼远，就只有这个女孩给他留下了印象。
　　如果是“见到的时候就知道”的人，应该会让他感觉到一些不同吧？

　　但他站在这里看着，除了最初见到她时那莫名的注意，他再没有感觉到其他特别的东西。
　　他依然不知道“见到的时候就知道了”究竟是指什么。

　　泽澜最终什么都没说静静转身，刚准备离开，隔壁病房里就传来一阵惊恐的尖叫。

　　他转头就能看到隔壁病房里的女学生躺在病床上，身体各处都在飞快地膨胀出那些黑色沥青一般的物质。
　　它们没有融化，只是不断膨胀，沸腾，溢出，将女孩整个人包裹在其中。

　　她的父母大叫着想要扑上去扒开那些东西挖出自己的女儿，泽澜奔进病房拉开他们，最终两人被纷纷赶来的巡捕拉走。

　　黑色黏稠的沥青占满了整张床，滴落到地上不断蔓延。泽澜看着脚下正在接近的黑色黏稠物后退一步，蹙眉对楼远说：“这间病房必须得封上，不能让任何人进来。”
　　楼远二话不说吩咐一旁的巡捕：“去找木板来，把门钉死了！”

　　但是事情并没有结束，一天之内又有两个女孩发生崩坏，一个融化了，一个也像这样变成了黑色沥青的小山。

　　楚画空洞的眼睛看着房门外混乱的人来人往，漆黑中骤然生出一丝怨懑，一字字咬牙道：“我们都是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