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簪》木重华

61、梦与现实

　　有了时空，就有了历史。
　　离端大陆的历史究竟是从哪里开始的？到底是从何时起，在这片大陆上生存的人都头脑轰然一响，明白人的时代开启了呢？
　　自三皇五帝始，离端大陆的历史脉络无疑清晰无比，然而抛开原始时代甚至史前文明，在三皇五帝前的那段“洪荒时代”总是蒙着纱，让人去猜想它真正的模样。
　　而也正是那个“洪荒时代”，五大家族诞生了。
　　五大家族的人的历史观与普通人不同，他们所受的是家族历史。然而自洪荒时代以来，国之政局都由家族势力操控，因而他们了解的是家族史下的大陆史。
　　拥有术法和无限历史渊源与现实实力的家族，如同离端大陆的王者，他们摆布着格局，又不露真实模样，在人们看不见的最高处接受众人膜拜。他们高贵而骄傲，沉迷在现实中，只记得神话中自己的光荣诞生，而忘记了去追溯自己真实的由来。
　　“在洪荒时代乃至以前，世界初开，大陆未形成，妖、魔、神、人共居离端之上。人是最低等的，只配做奴隶，只比猪狗好一点，他们选择信仰和服从神，为神祭祀、歌舞、修行。于是他们成了妖魔之敌------不，只能说是食物。”
　　“恶魔不甘心食物的背叛，开始与神、人开战，妖虽中立，但也趁机作乱。洪荒时代的离端变成了修罗场，在血池中，更多魔诞生，战争虽无休止，但输赢的天平却已开始有了倾斜。”
　　“那是人出现以来最艰苦的岁月，死伤惨重，内部矛盾丛生，渐渐的大部分人不再反抗，甘心做奴隶，甚至食物；而有少部分人选择抗争，他们是勇士，义务反顾的踏上争夺人权的不归路，妄想着开启人治的时代，毫无疑问，他们是必输的。”
　　“然而，‘神从缈洲来，授予灵力，赐予神器’。这个神与生活在离端的神不同，他是众神之神，但他来离端大陆，却是为了赐予人力量，准确的说，应该是他们--------东君、青帝、南火神、司命和白帝。”
　　“分别收到五个神‘神赐’的勇士，形成了五个部族，每个部族都诞生了本族的始祖首领：公孙家族的轩辕，尹耆家族的神农，南火家族的刑天，风家族的伏羲女娲兄妹，九黎族的蚩尤。获得力量的人，终于赢得了他们的反抗之争，他们把魔封印入异界，铸神魔之井看守。将妖驱逐去了西方，而神则迁往了传说中的缈洲。人，成了离端的主人。”
　　南火阿平静地讲述着家族中人尽皆知的光辉历史，却一脸阴沉：“人总是这样，原本是那么肮脏刺眼的现实，也可以粉饰得华丽和谐。”
　　“在洪荒时代有那么一群人，他们是食物中的弱者，甚至为自己的同胞所凌辱，他们被整个世界背弃，想要生存几乎不可能，也许在人灭亡之时，他们已经死去多时了。这时缈洲的神来了，姑且称他为‘神’吧，虽然在了解完真相后，你很可能会和我一样怀疑他是不是魔。他如同众生之主，打败了魔，驱逐了妖，流放了神，然而他在处置魔的问题上却一直犹豫不决，他想封印他们，但凝聚的魔太强大了，走过数千年的时光，有朝一日他们终会冲破封印。于是那群被整个世界抛弃的人出现在了神的面前，他们甘愿用自身的身体与灵魂来做魔灵的囚笼，只愿换取魔的力量。”
　　“神答应了他们，于是魔君的三魂七魄被拆分封住不同人的体内，而且又加了一条锁灵封印，囚笼们则拥有了无上魔力。”
　　南火阿扭头看向此刻连面色苍白的南火红：“这才是五大家族的真正由来，我们曾经引以为傲的灵力来源于魔，我们是封印魔的血肉之躯，所以灵魂永生永世也只能在家族内流转……”
　　巨大的花树在滂沱大雨中消瘦不堪，刚刚来在最深的地底、连尸骨都应该腐烂的真相被挖出来现于两人眼前，即使仍有神话的遮掩，可轮廓已清明，历史就是五大家族来源于魔，再光辉高贵也只是囚笼。
　　人们有时只看到被囚者的自由丧失，却忘了囚笼所丧失的自由与尊严。
　　那个铸起南火家族天碑的人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把真相记录下来的呢？后来无数观看这个真相的族长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接受的呢？
　　也许只有被真相的激流冲刷过的顽石才能做男火家族的砥柱，他们都选择了忘记，而南火阿却做了不一样的决定。
　　在大雨中，在花树下，南火阿与南火红分享了这个秘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走上了一条什么样的路。
　　或许可以称它为“逆神之路。”
　　南火阿内心起伏，那时的他不知道自己的妹妹在想什么，他只知道，他告诉了阿红真相，然后从今天起，兄妹二人将为了恢复家族的自由之身而并肩与神战斗。
　　可庄荛晞知道南火红的想法，她就是南火红。
　　在大雨中，世界于她却静的出奇，大雨似乎把她和哥哥同外界隔离了，世界只有她和哥哥。多好啊，即使哥哥吐出了前所未有的真相。
　　与神交战去恢复族人的自由之身是哥哥的梦想吧。可妹妹其实对那些正义一无所知。只是妹妹什么也没有了，我是一个遭到了抛弃的人，只有哥哥给了她一切，也成为了她的一切。
　　所以她愿意为南火阿并肩战斗，踏上不归之路。
　　因为有人说过：“阿红，我们是兄妹，既然我是族长，你就必须是圣女，整个族里只有我们才能并肩。”
　　此刻南火阿沉默着。南火红也没有说法，只是在哥哥最低沉的时候陪着他，在以后无尽的漆黑岁月中一直陪伴下去。
　　记忆原本如奔流，一旦从高山上发源就要畅快地汇入海洋。恢复的前世的记忆是那么真实而又清晰流畅，庄荛晞甚至能回忆起在那场雨中，花树是如何的憔悴，雨水是如何的细腻又幽冷，哥哥的面庞是如何的苍白又坚定……衣料摩挲过她的手，雨滴滴落在指尖，时空凝定，记忆遥远。
　　这已经是很强的意志力了，将不息的奔流冰封，涌现的记忆戛然而止。
　　庄荛晞醒了，是她自己强迫自己醒的。
　　她不害怕去面对后来要苏醒的记忆，只是她现在还是庄荛晞，是怨雨宫的宫主，江湖盛传的魔女。既然是庄荛晞，她就不允许南火红复活。刚才恢复的记忆已对她的脑海造成了不小的冲击，但马上她就要与萧溯游前往正道盟了，她必须清楚自己的身份与立场，因此她选择暂时醒来，等处理完这些事时，她再恢复记忆、厘清头绪。
　　她醒来时已是五更天了，天际蒙蒙微光，而整个天穹仍是黑夜罩临、月冷星寒。
　　四月的夜是冬天逗留的步伐，带着侵人的寒气。虽然庄荛晞在五行中善驭火，然而她却很喜欢寒冷，他认为寒冷会带给她清醒。今日去正道盟，虽然是为了求和，但也绝不排除有动手的机会，于是庄荛晞趁着这段时间坐了下来、调整内息，让自己的武学保持在巅峰状态，必要的话可能还会使用术法。
　　大约过了一会儿，庄荛晞下了楼，楼下的江湖人士都在用餐，新的小二穿梭于桌间，看见她下楼，人们都安静了下来--------很早之前，萧溯游便安排了残雷殿中的人到这间客栈住下，一楼是殿众，二楼是萧庄二人，如今这个客栈已经可以视为残雷殿的暗桩了。但这些殿众只是来应付突发情况的，前往正道盟赴约的仍只有萧庄二人。
　　除了在轩辕家族外，萧溯游一直都是一身白衣胜雪，与旁人的故作风情高雅不同，萧溯游自幼受徽师父熏陶有名士洒脱雅致，穿白衣固然有冷冷孤鹤的谪仙之气，但在庄荛晞看来，萧溯游的白衣更像是剑口的寒光，随时会被染血。萧溯游总是同人保持距离，在下达命令布署谋略时更是高高在上，却会给人一种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错觉。然而细感之下，又会觉得他有玉的清冷，却无玉的温润，那种又锋利又清朗又孤独的感觉，还是用“剑”来形容最合适。
　　真是个古怪的人，庄荛晞心中一道。看着萧溯游一身白衣坐在窗边的木桌旁，侧脸望着清清白白的湖面，隐藏起气息混迹于殿中之中，若非堂下见她而安静下来，她都不能发现萧溯游。
　　庄荛晞坐在萧溯游对面，按黯泪剑放在桌上，也扭头看向湖面，她不知道萧溯游此刻在想什么，也没有提昨天的事，两个人静静的，堂内也静静的，在那么多人得堂中，仿佛只有残雷殿主和怨雨宫主对坐着。
　　湖面上已经不再平静了，虽是一碧万顷，然而已是舟流来往。无数小舟都向湖心的一处岛屿划去。
　　那座岛屿表面看来被山林覆盖，与众无异，实际上是水帮势力下的一个据点，名曰：碧灵山庄。
　　萧溯游拿出两幅人皮面具，对庄荛晞说：“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