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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前夜 ...


  •   长江浩浩汤汤,流过白茫茫的云梦大泽,从这里遥看云梦洞庭的湖心岛,诚知古人“白银盘里一青螺”是多么贴切生动。
      月出东山,山色黛青。明日此刻恰停留在山阙间,如卧龙口衔明珠。在晴朗的夜间,这便是所谓的美景了。
      而这样的美景还配有埙声。不哀婉幽咽,只是过于清冷,那种寒气由心而生,听得客栈里本已睡意过头的店小二一个激灵。
      那小二起身揉了揉眼睛,对洞庭湖这般美景早已司空见惯。他不过劳苦大众中的一员,委实不知那些贵胄或是有闲情的公子哥儿为何跋涉千里抛洒万金,也要来到这里赏乐。
      小二拿着灯盏向楼上走去,若非方才被埙声吵醒,他大概会忘记给楼上的贵宾送饭。
      他想起白日的情景。那一白一红的男女进入了殿中,女的右手持剑,一脸冰冷,男的则是一把折扇,恍恍如玉树临风而立,只是那一脸浅笑却莫测的很。
      “还有多少客房?”女的问。小二一看,觉得那女的生的也算美,只是冷厉了些,他不敢多看她,听说最近洞庭有个江湖盛会,最近这边来了许多江湖人士。
      “一楼客满,二楼还是空的。”小二老实答道。
      “二楼我们全包了。”然后就是一根金条落在了柜台上。
      等小二反应过来时,面前哪里还有什么人?他心满意足地将那根金条收好,然后把客满的牌子挂了出来。
      小二上着楼梯,却觉得越来越冷,心里咒骂了一句:他娘的,这是倒春寒吗?提着饭菜的手不由得紧了紧,生怕自己一个手将就撒菜了,然而他还一边在想,那两个人是侠侣吧?男的面色苍白,好像有什么重病似的,女的也太冷硬了,像个爷们儿一样,真是一对奇怪的侠侣。
      小二终于走到了那两人的房间外,他一手提着饭盒,一手敲门:“二位客官晚饭送到!”很是高亢的声音,在这安静的二楼,像是半夜的打更声。
      “直接推门进来吧。”回应他的居然是那个男子,他一说话,埙声便断了,小二才知道是他在吹埙,不过想想也是,那女的一脸杀神像,倒是这个男子虽长得英气,却有一种名士般的风采。
      于是小二下意识的推门,然后……
      砰!
      有什么重物落下,同时打翻的饭菜溢出了香味于空中。
      随之而来的却是一个冰冷的女声。“你伤还没好,又用寒冰之气?”
      血衣女子持剑而立,冰冷的目光向那个立于栏杆前的男子狠狠一刺。然而男子只是背对着她,因此她也没看见男子嘴角一直挂着一丝笑意,先是冰冷的,如死神;后是温暖的,在他苍白的脸上逗留,使他稍微有了些生气。
      庄荛晞将目光移回小二身上,他已经死了。
      他在听到埙声上楼的那一刻起,萧溯游便用寒气侵入了他的体内,他推门而入的那一刻,本该受到那种肃杀之气的最后一击,然后被冰冻在原地,却被突然出现的萧溯游房里的庄荛晞阻止,被她一剑格杀。
      没有哀叫,他被利刃割成两半的身体连血也未流,并不是因为庄荛晞剑法多高超,而是他推门而进之时,已经是大半个冻死人了。
      “你这样杀人不嫌麻烦吗?”庄荛晞冷道。她起初听到萧溯游吹埙,还很莫名,后来发现这埙声中有极强内为,才明白萧溯游是在用埙声杀人,所以她才从窗户跃入萧溯游房中,才有了刚才的一幕。
      “我本来不想杀他的。”
      这时那个死去的人的脑袋突然一动,瞬间那个死不瞑目的左眼变成了一个血窟窿,一只蛊虫从那里爬出来,向庄荛晞扑过去。
      只是寒光一闪,它变成了冰渣。“我本来只是想把它弄出来。”萧溯游已经转过身来,手中是指天剑。
      妖蛊噬心……原来这个小二不是职业杀手,只是被蛊虫所惑。
      想不到殿主很仁慈,庄荛晞与萧溯游齐齐收剑。
      “残忍要留给敌人。”萧溯游淡淡道。他重伤未愈,虽有内力护体,但寒气毕竟伤人,而庄中了星主的毒本已重伤却奇迹般的恢复,不仅伤愈,其他的各方面能力都恢复如常,包括术法也能不惧反噬的使用,这看起来是好事,但萧溯游清楚,她体内的魔要全面苏醒,魔躯已提前升华,就等魔性苏醒压倒人性了。
      试问人的毒药与反噬会对魔奏效吗?
      不可能。
      “咳咳。”萧溯游的手抻出白色的披风,捂着嘴咳了起来,没有咳血,只是那股寒气仍滞于胸腔。
      “你还是保重身体吧。”庄荛晞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转身欲离开。
      “晞儿,你不想杀我吗?”萧溯游忽然问道,神态同平常没什么两样,他一手搭在栏杆上,又侧过身来,看着庄荛晞,背后是茫茫的洞庭与山与月以及辽阔的夜空,他却戏虐道,“杀了我,你就是残雷殿主--------就像那日云殊想的那样。”
      剑虽在鞘中,庄荛晞握剑的手却一紧,不知是要拔出还是让它在鞘中呆好,那一瞬她的眼里闪过血红,体内的魔仿佛被这个提议打动,在她的脑海中阴魂不散的说服着:杀了他吧!有我的力量,你有十足的把握杀了他,然后拥有残雷殿,你可以马上坐拥江湖,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得到离端的半壁江山……它还说着什么,但庄荛晞没有动。
      萧溯游却继续道:“我还有伤在身,现在杀我是最好的时机。如果你拥有残雷殿,它在各派中潜伏下来的曾作为青水的隐帮势力都将归你所用。”萧溯游边说边注意着庄荛晞的变化,他眸中的血红越来越盛,却在一瞬间,归于漆黑。
      “够了。”庄荛晞冷冷地将他打断。他是在考验自己吧-------看自己是否会像云殊那样背叛他。如果是,他会在瞬间抽出袖中的指天剑杀了自己。
      “你好好休息。”庄荛晞冷冷的抛下这句话,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萧溯游没有说话,其实他刚才确实是在试验她,然后他发现她的人性还能压制住魔性,他便放心了。
      在权与力的诱惑下,魔心动了。可在萧溯游面前,庄荛晞熄灭了那双血瞳。
      他转身凭栏,眼际一片天高江阔,风吹过,引得他畏寒似地拉紧了斗篷。
      良久,埙乐又起。

      夜幕已临,许是在异地的缘故,庄荛晞入睡很迟。
      她一直都很清楚萧溯游收服人心的手段,但他用在自己身上,她的心难免一寒,即使她从未要求过会得到他那种人的信任,就像她也绝不信任他一样,他们的关系实在太脆弱了。
      每天夜里,庄荛晞总要经历一遍同样的经历,千千夜夜。先是辗转反侧,再是半眠半醒,此间她又听到那莫名的呼唤,然后入眠,做同一个梦。
      黑暗终于到了尽头,她也终于走进了光亮。
      她没想到她前世作为南红的记忆会在今夜苏醒。而这一次,记忆如奔涌的大河一瞬间将她吞没,他开始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庄荛晞还是南火红。
      她没有失忆过,不知道如何去形容记忆苏醒的感觉,南火家族曾用移梦术让她看到过自己前世死前的那段记忆,可那个梦境里她是个旁观者,她像一个局外人在观摩,可以冷静的分析,用自己今生的记忆去思考揣摩。然而今天在这个梦境里,她是完整的亲身去经历,从一张白纸开始。
      在她的意识里,梦里的一生只有短短的26年。

      她还在襁褓里时,她能感受到周围的温暖,她被人抱着。
      “呜呜……呜……”她觉得有温热的东西落到了自己的脸上,那是什么?什么声音?
      “你这个死娘们儿,就知道哭!”另一个很刚硬又略带着痞气的声音响起,她知道那是男人的声音。
      “呜……”回应她的只有哭声,原来这就是哭声。她知道了,但她觉得这种哭声和自己的很不一样,明明很悲伤,却又拼命的压抑,她想这就是“幽咽”了吧。
      “他妈的,小心孩子被你带成爱哭鬼!”她被夺入了一个坚实却生硬的怀抱。
      “哇……”她终于也哭了起来。
      “你们娘儿俩真他妈的一个模样!”她感觉自己被扔回到了原来那个怀抱。那种熟悉的温暖还绕着她,可她仍在哭,她听到嗒嗒的脚步声,门被砸过来的声音,不断咒骂的男声。
      女人在哭,她也在哭,一个眼睛都还没有睁开的婴儿感受到了被抛弃的感觉,这种感觉是那么深刻,她来人世最先尝到的,不是“被爱”,或“被守护”,而是“被抛弃”,于是注定了这种孤独与失落将一直深入她的骨髓,在她灵魂深处游荡、梦境中为魇。
      “我才出生几天,他就离我娘还是去了,我娘说那时我的眼睛都还没睁开,却一直哇哇的哭,她说我哭了很久,”南火红坐在一棵巨大的明黄的花树下,对身边的人呢喃着,“不过她一定比我哭得更久。”
      “多可笑啊,我的身世是错误的,然而没有比这更正确的错误了,不是吗?”
      “我爹是南火家族的族长,明明注定要坐在囚笼的金座上,还一心渴望着飞翔在蔚蓝的天空。他以为自己逃得了一时,在花街柳巷纸醉金迷,同街头混混一起,扮演游侠的角色,与我娘邂逅,英雄救美,温柔缱绻,夜夜风流,直到孩子出生,听到我娘看到我右眼下神火印惊呼‘原来你是南火家族的人!’才发现我娘是风家族的二小姐。他还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摆脱联姻,找了个自己心仪的女孩儿。他恐怕还想着当族里的人要来清理我这个杂种时要怎样拼命的守护我们母女。结果都是他的一场梦,甚至他永不曾出过囚笼,脚上缚着黄金锁链,他哪怕连飞翔都没有过。我的出生就是梦破之时,他看清了一切,清醒了,回到了南火家族,老老实实当这族长,和自己的原配-------风家族的大小姐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然后把哥哥你教导成适应囚笼的人,免得你长大后也做不切实际的梦。”
      “而我娘呢?以为自己遇见了毕生所爱,隐藏了自己的实力,扮演着一个良家女子,身世可怜,柔弱凄楚。本以为自己为了爱情抛弃了所有,甚至放弃了血统和家族,怀着生下一个杂种与家族为敌,用一个平常男子白头与南火家族为敌的心,最后发现自己是在和自己的姐姐抢男人!五大家族一向是一夫一妻,她这种女人让风家族蒙羞,也让她本该嫁与的那个南火家族男人难堪……她带着我四处逃避,不敢回家族,她懦弱的连恨也没有,只是每夜每夜哭,直到现在的我梦境里都是那种压抑的哭声,让我以为又回到了以前流亡的岁月。”
      南火红没再继续说下去,她抿着唇,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花树下投下巨大斑驳的影子,红衣少女身旁的白衣青年坐在一起,往日的岁月里他们似乎很遥远。夏日南诏的天空很蓝,万里无云,纯净的无可挑剔。
      南火阿穿着白色的华服,火神戒一闪一闪,他说:“阿红,不用悲伤,我做族长,虽然身在囚笼,但我会护你周全,我将封你为圣女,没有人敢嘲笑你的身世,因为你是‘高高在上的红圣女’。”
      “封我为圣女,那些老头儿会准吗?我有纯正的血统,却没有正当的出身,我以为他们在杀了我娘后我会留我的命又让我作南火族二小姐就是恩典了。”南火红忽然话锋一转,“我娘现在都不算南火照的妻子吧?”
      南火阿却眉目一凌:“我才是圣主,你是我妹妹,血统又纯正,他们敢忤逆我?”他认真地看着南火红,“阿红,我们是兄妹,既然我是族长,你就必须是圣女,整个族里我们才能并肩,所有人都只有仰视我们。”
      “那未来的嫂子可要吃妹妹的醋了,”她打趣道,心里却已经答应了南火阿。
      圣女的责任是掌故和献祭,因多是和平年代圣女掌故的职责多于献祭。因为要见证太多的历史,因而圣女也被称为眼睛,即使再残酷再黑暗,也要收于眼底。
      哥哥,我愿意做南火族新一代圣女。我要和你并肩,和你一起高高在上,也愿意和你一起孤独。
      我将成为眼睛,去只是尘封的过去和血淋淋的现实。
      兄妹……
      哥、哥,哥哥……
      下雨了?刚才还天晴,一会儿就雷声大作,雨滴坠落。这是术法招来的雨,哥哥,一定是哥哥!
      南火族驶五行,哥哥便可驶天下之水。
      凭着术法、血脉与心灵感应,南火红找到了南火阿,他仍在那棵花树下,黑发凌乱,衣衫尽湿,这个年轻的、前无古人的族长此刻竟是说不尽的狼狈。
      过了季节,这颗被施了术法才长得如此巨大的桂花树,明黄的花朵也凋零殆尽了,风雨的摧残下,他如迟暮的老人历尽沧桑。
      “哥哥,”南火红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在圣主南火阿、自己哥哥旁坐下-------那是圣女才有的权力。
      “阿红,”长发遮住了南火阿的表情,“我今天才进入了非天结界,看到了我族的玄石天碑。”
      南火红没有说话,南火阿了却吟诵了起来。
      碑诗。
      南火红被那古奥的语言打动,听得心驰神往,如同所有南火神的子民一样,这一刻有一种愿将一切献于他的神圣冲动。南火阿却一笑,尽是讽刺与轻蔑:“全都是谎言!而作为眼睛的圣女却被禁止知晓这个族里唯一的真相。”
      原来自己以为可以替哥哥去见证那些残酷的现实,为他分担一些痛苦。结果还是让哥哥去接受了那最致命的打击吗?她问:“那上面写了什么?”
      “礼赞神的碑诗,高深玄秘的术法,”南火阿终于在南火红这里找回了理智,他苍白的脸上嗜着丝苦笑,“这些都不重要,关键的是上面居然记载了南火族乃至五大家族最真实的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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