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簪》木重华

58、战事将起

　　回到白苑，庄荛晞本以为劳累了这么久，可以很快入眠了，然而仍是辗转反侧。
　　她觉得自己的脑海似乎无法平静下来。眼前时而闪现萧溯游沉静的面庞，时而又是小时候山水间初遇时的白影。然后是娘亲一袭紫衣，嘴一开一合在向自己说什么，继而又是漫天血光，黯泪剑洞穿她的心脏。南诏的密谋、参黎族灰色天空飘下的无尽白雪、星主死前化成蛊虫，帝台山上冥手握棋子莫测的笑容。
　　这一切的一切向她压来，把她网住，她觉得窒息，难以挣脱，眼前尚有迷雾，她却一下子无法分清楚周围向她伸出来的手，究竟是敌是友。
　　她觉得时间过了很久。
　　在半睡半醒间，她又看到了那个幻境，她知道那是幻境，可惜却猜不透让她看到这个幻境的人是何居心。没有杀机，没有迷雾。
　　是一座山，山高谷深，若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一座寂静的连虫鸣声都没有的山，死气沉沉，甚至怨气冲天。
　　有山必有谷，有谷便见一湖。湖深几许？湖大如何？幻境朦胧，庄荛晞不得而知。
　　幽蓝的湖水，在没有月色的夜，成了这里唯一的光。
　　什么在发光？
　　庄荛晞想看得更清楚，离那湖越近，仿佛在幻境中也感受到了湖水的森冷。
　　那种冷来自她的心，瞬间便冻结了四肢百骇。
　　那个声音从心底响起：“快来呀！时间不多了……”
　　“阿红，来找我……”
　　到底是谁？为什么去找他？什么时间不多了？庄荛晞心中一连掠过好几个疑问，那个声音似乎还想向她传达什么，然而她已进入了梦乡，再也感受不到那幻影了。
　　可笑的是，即使是在睡梦中，她仍有几分自己的意识。
　　自上次从帝台山回来，她只要是以陷入沉沉的梦境，便只会做一个梦：眼前是上次从冥那里拿回的晶石，里面曼陀罗花的种子熠熠生辉。
　　古南火族在信奉南火神之余，十分崇敬曼珠沙华。因南诏气候湿热，血红的曼珠沙华在南诏那边的坡谷，可以大片大片的盛开。族中神话曾言，曼珠沙华是南火神留在人间的圣火火种，与天界之花，曼陀罗华本是一种。这里的曼陀罗华与世间的曼陀罗是有区别的。三途尽头，忘川河畔，那里开满曼珠沙华，是为地域界的接引之花。而渡过彼岸，乘天河之水溯游而上，在天界之门边开满的便是曼陀罗华，是天界的接引之花。靠近曼陀罗华是无透人馨香，却可以听到天界之音、阵阵梵唱。
　　因对神的崇拜，南火祖先创造了一种将曼珠沙华异变成曼陀罗华的方法，然而千年前却失传。
　　庄荛晞看着眼前的晶石，想来异变之法因一直由圣女掌握，而自己的前世南火红因献祭早死，使此法失传。但她却将这粒将变成曼陀罗华的种子交给了冥保管，留给了今世的自己，她在千年前预料到了什么？
　　晶石开始在黑暗的梦境中移动，庄荛晞跟紧它，看来除了这颗种子，南火红还附带了什么东西留给她。
　　她就这样随着晶石在黑暗中前行，在一连好几个梦境中都是如此。她本以为黑暗是无尽的黑暗，可今夜的梦境中光源也是望其项背了。
　　但她却在那一瞬醒了。庄荛晞本想再次入睡，却发现是徒然便起身了。
　　她抱着黯泪剑去见了一面凰月，刚从星主的爪牙把他救下来，她各方面感觉已经恢复。
　　凰月一身素衣，见庄荛晞来看望自己，便为之到了一杯清茶。
　　“江湖中盛传姑娘是饮血的，我却不信。”凰月笑着，恍惚间庄仿佛看到了黎雨儿在这个房间时对自己笑的场景。
　　“昨日之事无碍吧？”庄荛晞希望自己的声音可以温和些，却不料听起来仍是怪冷的。
　　“我早就察觉出那天竺国使者有问题，而且溯游哥哥也叫我小心，昨日虽同他交了手，但也无碍，我本以为他们会拿我做筹码，却不料这么快便被你们救了出来。”回忆起昨天的相遇，凰月口气轻松，眼神却透露了几分凌厉。
　　“星主本是想借你的样子来刺杀萧溯游的。”庄发现自己的声音仍冷得异常。
　　“庄宫主似乎……”凰月眼里生出莫名的笑意：“恕我直言，萧溯游哥哥与庄官主这般若即若离，我真是看不透。不过庄宫主放心，任何危险，到了我那两个哥哥那里都会化险为夷。”凰月又趁机看了装着西一眼，未发现血衣女子脸色有任何异常，便续道：“对于萧纹瑾皇兄，雨儿姐一死，他便注定孤寡一生。但是对于萧溯游哥哥，我不知道他经历了怎样的可怕经历，但是你出现以后，我却希望他可以得到幸福。”
　　庄荛晞看着凰月脸上微妙的表情，她知道凰月在想什么，但她知道那一切绝不可能。她看着凰月坚毅的脸，眼中黑白分明，难怪会和径一起并肩作战至今，他们都是那样心怀光明的人，而自己和萧溯游却已在那灰色地带沉沦得太久太久了。
　　“南诏这一仗不会好打的。”庄面色冷峻。
　　凰月未料到庄荛晞会突然扯到战事上来，但毕竟是位女将军，一提及战事心中也再也装不下其他事了：“不错，三国之战的胜利来得太容易，赢就赢在我们凉居心已久，兵强粮足，周蜀还一心沉沦于太平迷梦。而自凉一统中原，南火圣女死于洛都时，南诏与凉的盟约溃散，凉滇之战已避无可避，南诏那边只怕从三国战事的一开始便做好了与凉开战的准备，因而此战凉已是先机，这是难之其一。而经历了三国之战，凉要平定四方逆反安稳国境，这一年来兵力消耗很大，冶城虽总体看来兵甲足，但若只算真正前往南诏的恐怕不容乐观，此是难之其二。古人曾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三国之战时，正值夏秋，粮草富足，而现在刚过一冬，是农田满秧之际，纵有去年盈余粮草，可战事一起，时不随己，后备粮草这一块必有不足，此时其三。此外还有凉内部的权力角逐，南诏的地形气候差异，荒城那边的饥荒等等诸多事宜，都会对凉滇之战带来影响，虽然很多事萧溯游哥哥已于我和径进行了商议，有了对策，可终究还是有太多未知数了。”
　　听凰月有条不紊的分析，庄荛晞对凉滇之战，有了更深的了解，之前萧溯游让自己不急，想来就是因为这些顾虑，甚至更多。这些还只是正面交锋的事，怨雨宫与残雷殿，还要对付南诏背后的势力，南火家族，可现在却被别人一直牵着鼻子走，虽然都被萧溯游反手相用，可毕竟在别人的算计里，每一步都凶险异常。
　　庄荛晞看着凰月正色道：“凉滇之战，虽然局势诡谲，不过如今凉一统中原，正是士气高涨之际，又有你与径一起出征，我相信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我会派我宫中怨骨亭的人同你们一起前往，以免南诏的巫蛊之术捣乱军心。此外，南诏地势高、日光足，却又谷地多，让径多用乾、艮阵法，必要时以泽阵辅之会有所帮助。”
　　凰月静静地听着，她知道庄荛晞曾征战武林，其谋略见识非同常人，而她与南宫径又是同出一师门，所习阵法与外不同，她刚才细讲凉滇战事，本就是希望能得到庄荛晞的建议，如今看来真是不枉口舌。
　　“那么你且好好休息吧。”庄荛晞起身退出了凰月房间。
　　时间很快，不日便到了凉军出征的日子。
　　日光洒满洛城的各个角落，军队列阵，帝王誓师。
　　南宫敬身披金甲，凰月则银甲红缨，凉帝一身玄色朝冕，酾酒，祭天。所有将士都热血沸腾，几乎整个洛城的人都待他们凯旋。
　　包括此刻隐身在暗处，却将一切都收于眼底的萧庄二人。
　　“他们走了。”庄荛晞道。听到那透人心肺，直冲云霄的铁蹄声，她发现自己也会受士气的感染。
　　“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期待吗？”萧溯游只着了件白色单衣，衣袂带风，眼神却是冷傲的包藏了整个天下“出兵南诏，离你覆灭南诏的目标又进了一步。”
　　“呵呵，”庄荛晞目光一冷，“这也是你和凉帝所期盼的，不是吗？一统离端，四方臣服，天下归元。”
　　我们不过互利共生，各取所需。然而这样的话庄荛晞和萧溯游心知肚明，谁也不去点破。所以庄荛晞对凰月说，她与萧溯游间不可能，她太清醒，哪怕凰月这样的将军也会有一点女人的幻想，她却没有。她知道：利益是同盟的纽带，却不是爱情的温床。
　　“径是我的师弟，我几乎同他一起长大，也很清楚师父对他寄予的厚望。他刚出来时如同一把刚用热铁浇铸好的热剑，可在凉征战的这七年里，他从青年长成男子，心智也得到了非同寻常的锻炼，可周遭还是将它变成了一把冷兵器。”庄荛晞看着军队掀起的漫天烟尘，目光迷离。
　　“径很有梦想，与我一心复仇不同。我很欣慰他的初心未改。”庄荛晞的目光渐渐清冽，“不过我得知了一件事。记得渊鬼跟你说我不习占星推衍之数，其实我学过，而且学的是最娘深的查看命轮之术，我本想看自己的命轮，但在那之前我决定先看径的，权当练手。”
　　“彼时我修为尚浅，命轮所示，是人生粗线。我只看到他在23岁出征南诏这一役，他的内心会有一个很大的劫。命途诡异，抉择不同，命轨就不同，所以我放弃了看我的命轮，纵然我的命星仍受其他星辰束缚，但命轨的大致走向仍然是取决于我自己的。”话毕，庄突然觉得自己今天话很多，大约是她将去做一件十分危险的事，加之径远征南诏，心中感触极深吧。
　　“所幸我不会术法，我的命全凭自己的心意走。”萧溯游莫测的看了庄荛晞一眼，嘴角却一丝淡淡的笑意，眼神却清冷如常。
　　“萧溯游，我今日也是向你告辞的。我要怨雨宫，不日便赴正道盟的洞庭之约。把江湖上的事解决干净，接下来便要好好对付南火族了。”此话间，庄荛晞瞥了一眼一旁的萧溯游，“殿主伤势未愈，若这怨雨宫有何不放心之处，只管派遣殿中人手来即可，你还是好好休息，稳住凉内部的势力。”
　　“我已有部署。”萧溯游语气沉冷。眼神淡漠中又有一分凌厉，庄荛晞知道他心意已决，独断如他，自己多言也无用。
　　他不过他的一个下属而已，又有什么资格向高高在上的殿主发号施令呢？
　　“那么我便告退了。”庄荛晞冷声。不久一袭猎猎红衣驾着一匹青骢白马驰离了洛城。
　　宫城之上，白衣男子临风而立。
　　晞儿，上次参黎族之行，我未同你同去同归，让你一人经受九嶷彻骨冰寒。这次洞庭之行，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我想，怨雨宫中的叛徒，应该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出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