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簪》木重华

21、因果

　　萧纹瑾目光空洞，颓然地坐在椅上，凉人尚黑，此刻他玄黑的龙袍如不见底的黑洞要把他吸进去。旁边一异族老头则神情悲愤地立于窗前。

　　这两人，一个与床上的女子相恋，一个是她的父亲。而两人如此，是因为白练走时对萧溯游的一句话：“主上恕罪，白练不治已死之人。”

　　那个女神医只看了一眼便道出这样的话然后转身离去，真是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你们杀了我女儿！”老头咬牙切齿。

　　萧纹瑾还是那副没了魂的样子，仿佛死的是他，他一直没有说话。倒是萧溯游淡淡地吐出了一句话：“原来堂堂参黎族的族长竟如此不讲道理，若我们真的杀了你女儿，我们也顶多算是帮凶，始俑者应该是你吧。”

　　参黎族长一时词穷理尽，只得把愤恨的目光投向窗外。

　　庄荛晞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儿，精灵般地脸蛋不仅没有一丝血色，连生气也全无，然而一直沉默地她却开了口：“吃了我给她的聚魂丹，还有一线生机。”

　　“她吃了聚魂丹？”参黎族族长转过头，这个名词显然让他吃惊不已，身为族长之女的黎雨儿竟然想摆脱自己的家族。

　　“你给她吃的？”萧纹瑾终于回了神，又猛然反应了重点：“你说她还有一线生机？”

　　“是”。庄荛晞面无表情冷冷的答到。

　　参黎族族长显然有一大堆疑问，在正眼打量了庄荛晞后又不禁问出了一个：“你竟有南火族圣女一半血脉？”

　　庄荛晞显然不想回答这一问题，冷道：“如果你们再浪费时间，这一线生机也没了。”

　　于是房里只剩了庄荛晞和黎雨儿。

　　在这个只有两个人的空间，庄荛晞很明显地感觉到黎雨儿的灵魂还未离体，只是陷入了沉睡，在慢慢积蓄力量，那么她现在做的就是想办法将她的灵魂唤醒。

　　庄荛晞凝聚灵力在黎雨儿身上施术，然而猛然一股力量将她的灵力打散。庄荛晞忙后退，再聚起灵力感应，此时黎雨儿身上竟有两个灵魂，一个沉睡的是黎雨儿的灵魂，而另一个则是外来的灵魂。庄荛晞再次走近，黎雨儿渐渐有了呼息，外来的灵魂已经开始使用她的身体了。

　　望着还在熟睡的黎雨儿，想来离她自己醒来还有一会儿趁着这点时间，她决定用术法读取黎雨儿的记忆，那些色彩斑斓的记忆，正好与上次的开头组成一个完整而清晰的故事，她灵魂的沉睡也成为了这个故事最好的完结。

　　眼泪流了第一颗就接二连三地流出来，不消片刻，黎雨儿已泣不成声，然而雪还是那么大，依旧那么冷。

　　参黎族的人天生能看透人的前世今生，这次她来这里也就是来找轩辕家族在凉皇族中的两个血脉并与其联姻。

　　几千年前，四大家族本是五大家族，参黎族还叫九黎族的时候，九黎族出现了叛徒并盗走族中宝器给与外人，当时族中长老因此事而羞辱不堪，族长更是带着九黎族退出了五大家族，改九黎为参黎，从此史上再无九黎族。然而，因为失了至宝，整个参黎族好像受到了神明的惩罚，衰弱不起。为了使血脉不衰，几千年来，参黎族一直想尽办法与四大家族联姻，他们最新得到的消息是，轩辕家族有一女子与凉帝产下了两子。这两个有一半轩辕血脉的孩子流落在外，又皆是男子，正是联姻的好机会。

　　但是，看了这么多凉皇族的人，怎么就不见轩辕家族的血脉呢？

　　没错，这几日黎雨儿日日在凉世子府周围蹲点，她想的是世子的府上应该有很多凉皇族出入。

　　“啊嚏！”黎雨儿心中愤愤，都怪这两日下雪，出来的人都少了，真倒霉。不过，上天好像真的垂怜黎雨儿，不日皇宫便传出消息，凉帝驾崩。

　　大凉所有皇族都聚集在逐台送先帝最后一程，然后世子即位。黎雨儿一眼便看到，那个大凉的新帝，便是有轩辕血脉的孩子。

　　于是她进宫，刻意去接近他，不刻意地爱上了他。

　　仿佛老天是真的垂怜黎雨儿，不忍心她因家族的利益而失掉一生的幸福，她和萧纹谨是那么容易风顺的相爱了，四个字，天助我也。

　　然而，老天才没那么好心。正当两人已经到了相守的地步时，黎雨儿的父亲黎川，也就是参黎族的西图告诉她错了。

　　轩辕家族的血脉若不是正统，像来都是单一相传，意思就是说，萧纹谨和萧溯游，两人只有一个才能继承血脉力量，而萧溯游已经继承了。如今，就算黎雨儿与萧纹谨产下血脉，也起不了作用。

　　为什么你不把继承血脉的机会给你弟弟？她那样地质问萧溯游，这也是她第一次见他，同他说的第一句话。

　　你认为继承了那个家族的血脉是好事？萧溯游反问她。

　　她哑口无言。

　　或许那不是什么好事，但只有这样，她和萧纹瑾才能在一起。

　　不是有一个成语叫“祸不单行”么？老天当真没心没肺。

　　萧纹谨不知从哪儿得知了一切，当即以为黎雨儿从未真心待过她，一直在骗他，误会就这样起了。而黎雨儿没有解释，只道，你怕也从未真心爱过我，我在你眼里也不过如此。

　　黎雨儿其实是最委屈的，然而再大的委屈也大不过天，老天只会让你更委屈。

　　黎川在参黎族得知此事后，一面心疼女儿，一面又为民族大义发愁，最后，为了让自己的女儿死心，他动用了参黎族上古神术——诅咒之术。这种诅咒之术是秘术也是禁术，力量强大到可以判定生死，反噬自然巨大，即使如此，黎川还是用了此术。他要萧玟瑾死。

　　黎雨儿也不是白活的，作为族长的女儿，自小修习术法，又看了族中那多么的秘典，耗尽了一身灵力将萧玟瑾救活了。同时，也几乎丢掉了半条命。

　　但是她高兴得太早了，这种诅咒之术力量那么强大怎么可能轻易消除——它转移了，转移到了萧纹瑾血亲，萧溯游的身上。因为救萧纹瑾，黎雨儿的身体已经极度虚弱，再加上诅咒之术根本无法消除，于是黎雨儿便用血咒在凉宫结出结界，在结界区域内，诅咒之力不奏效，也就是说，萧溯游的余生只能在凉宫中度过。这也是残雷殿建在凉宫之下的原因之一。看到这儿，庄荛晞也明白萧溯游为什么假死了。

　　终于，萧玟瑾在爱情、亲情、良心的压力下，放弃了爱情，他和黎雨儿，终是不能在一起了。于是他把黎雨儿和一批细作一起送进了蜀宫，当然，是在她身体好后。

　　在去蜀宫的途中，黎雨儿遇到了一个自称只穿白衣的女子，她说，她是萧溯游和萧玟瑾的母亲轩辕瑰。她这才知道，血脉继承是轩辕瑰一厢情愿，然而，现在知道又有什么意义呢？

　　轩辕瑰倒是一笑，仿佛黎雨儿所经历的一切，以及连她儿子的生死都与她无关。

　　你想不想从此脱离参黎族？轩辕瑰问她。

　　黎雨儿眼前一亮，她自然是想的。

　　而后便有了黎雨儿与萧听茶做交易，与庄荛晞见面拿得聚魂丹，现在，她就静静地躺在床上，宛如睡美人。

　　庄荛晞第一次觉得自己心乱如麻。原来萧溯游是轩辕家族的血脉，。她叹了口气，开始不断提醒自己，这些都和她没关系。

　　床上的人儿呓语了一声，庄荛晞才回过神来，叫醒了她。

　　醒来后的黎雨儿先是没说话，然后打量了一下庄荛晞，才道：“你是那个给黎雨儿药的女子，庄荛晞？

　　“是。”庄荛晞冰冷地吐出一个字，显然这个女子不是黎雨儿。

　　“那我……”黎雨儿埋下头在纠结什么，半晌才鼓起勇气道：“我上山遇见了强盗，有个胖子说要把我娶回去当八房，我不从好像就被打死了。我醒来时还看见我的尸体在荒郊野外无人收敛，本来我想去祭拜下爹娘的，可有一种力量把我吸到了黎雨儿体内，还让我梦见了她的记忆，庄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庄荛晞沉思片刻，一种宿命的感觉油然而生，心中隐约觉的这件事不简单，却道：“天命如此，既来之，则安之。”

　　“黎雨儿”再次纠结，指着自己：“意思就是，我现在起就是黎雨儿了？”

　　“没错。”庄荛晞肯定，又补充道：“你现在应该继承了黎雨儿的力量、记忆，以及参黎族能看人前世今生的天赋吧。”

　　黎雨儿听后定睛一看，欢呼道：“果真能看到前世今生耶！”然后又掰手起手指算了一会：“好像你比我大，我叫你晞姐姐如何？”因为是醒来后看见的第一个人，黎雨儿对庄荛晞显得格外亲切。

　　“随意。”庄荛晞冷冷地答应，然后开门，道：“她醒了，进来吧。”

　　然后萧溯游、萧玟瑾、黎川进了房间，三人进房间后看到的第一个场面就是黎雨儿下床了，不仅下了床，还在偷吃桌上的糕点。

　　黎雨儿尴尬地看着进来的三个人，立即将糕点吞下还随便喝了口茶，才礼貌地打招呼：“早啊……”

　　“雨儿……”萧玟瑾第一个开口，喃喃道，目光如十里红尘。

　　“晞儿，出来。”萧溯游第二个开口，依旧是一脸浅笑，只不这……这话显然不是对黎雨儿说的。然后庄荛晞和萧溯游出了房间，出房间前，黎川一直阴郁沉默地站在一旁。

　　刚出房间没几步，房间内便发出了异动，庄荛晞正转身欲回房间却被萧溯游拉住：“他们的事他们自己解决，现在我要去履行我的承诺。”

　　“我要去杀枫若。”

　　咳咳，现在我们退回房间异动前，萧溯游和庄荛晞刚出门。

　　黎雨儿快被这两个男人看得发毛了，为了缓解这种感觉她还是决定继续吃糕点，可当某只贼手已经攀上了一块雪白的糕点时，立刻被某只苍老的手拉住了。

　　“雨儿，跟我走！”同样苍老的语气却不容反驳，这时，黎雨儿的手又被萧玟瑾拉住。

　　“你我都无法决定雨儿的去留，只能看她自己的意愿。”不愧是凉帝，九五至尊，一句话同样也霸气侧漏。

　　黎雨儿想也没想就挣脱了那只苍老的手退到了萧纹谨身边：“爹，我早就想好了，我不会走的。”其这个很正常，黎雨儿读取了沉睡的黎雨的记忆，跟黎川回去肯定没好果子吃，可留下就不同了，萧玟瑾是凉帝，又喜欢黎雨儿，现在看来还对黎雨儿有愧疚之心，以后好吃好喝不就赚翻了？！

　　从现在起，我就是黎雨儿，黎雨儿就是我！

　　“你！”黎川指着萧纹谨，“你给我记着！”于是甩袖离开。

　　见黎川已离开，黎雨儿立即退开萧纹谨三丈，警惕地盯着他。

　　萧纹瑾明显被这眼神伤到了，近来的事起起伏伏也让他疲惫万分，他却只道：“是我刚才吓住你了吗？”

　　黎雨儿想点头，转念一想，萧玟瑾曾那样的对待过黎雨儿，不，对待过我，气就不打一处来，“你走开，最毒妇人心，小心我害着你了！”

　　萧纹谨微微低下头，神色痛苦凄然，自我讽刺一笑：“我就知道，雨儿你是恨我的。”

　　“恨？”黎雨儿不明所以地看了萧纹谨一眼，又想了想：“这倒没有，只是有些生气，有些委屈罢了。”然后她拍了一下桌子：“不过你要把本姑娘招待好了，我就原谅你。”她的准则就是：该占便宜时就使劲占便宜。

　　“真的？”萧纹瑾一脸期待，没错，此时这个帝王的脸上竟然有期待的神色，然而那样的期待又夹杂在疲惫中。

　　“当然啊。”黎雨儿看着萧纹谨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关键是要过好现在呀！”

　　“嗯，你说得对。”萧玟瑾点头：“我们走吧，以后你也住在白苑。”我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

　　“唔！”黎雨儿也点头，又猛然反应这萧纹瑾会不会发现自己与以前那个黎雨儿有异，于是她问道：“玟瑾，我以前就是这性格语气吗？”虽然有记忆相对照，她还是要确认一下。

　　“是啊，你感觉不到吗？”萧玟瑾一笑“你怎么突然这么问？”虽然说黎雨儿在经历过种种打击后已然沉默了许多，但那是她已身在蜀宫，从前在萧玟瑾身边时，她的确是个闹腾的性子。

　　“当局者迷嘛。”黎雨儿尴尬地笑笑，瞬间想出了个万能理由，“你看我们分别也有些时日，我想看你还记得不。”

　　萧纹瑾果真被这个理由糊弄到了，好像唯有面对她的时候，他才是毫无心机的普通人，他面色沉重：“雨儿，若我连这都忘了，就活该被你爹诅咒。”

　　黎雨儿心中一痛，如同这个身体不是她的一样，沉睡的黎雨儿感受到了外面的一切，她不禁地抱住了萧纹谨：“谢谢！”

　　羽毛般的两个字从黎雨儿嘴里吐出，脸上却有一丝无人察觉的苦笑。

　　好巧，她和黎雨儿的性格竟是一模一样，果真是天命如此？

　　她突然莫名地不那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