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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情初(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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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非烟嘻嘻一笑道:“好玩,好玩!”说罢拉着仪琳,钻进了被窝里。
令狐冲深吸一口气,抬起手臂将曲非烟的长发拉出,洒落在枕头上,这一拉一扯之间,牵动了原先的伤口,肩上鲜血登时外涌,令狐冲只觉浑身瘫软,立刻坐倒在地上,喘息不停。
这时房门被人粗鲁的踹开,三四个人同时走进来。为首的是青城派的弟子洪人雄,他以前在令狐冲手里吃过亏,一见令狐冲,顿时大惊失色,叫道:“令狐……令狐冲!”
令狐冲冷冷的翻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怎么?”
另外几人是刘正风的弟子,都不认得令狐冲,也不太明白其中的恩怨,但这些弟子随着刘正风,都极为通晓人情世故,对视一眼,主动去别屋搜寻,留下洪人雄和令狐冲在屋里。洪人雄心中好不纠结,他自知不是令狐冲的对手,但是看令狐冲此时脸色苍白,披着的亵衣上还有血迹,分明身受重伤。若放过这个机会,那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甘心的。
他往前走一步,令狐冲哼道:“你活得不耐烦了?”洪人雄又往后退了一步,冷汗津津。
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个矮小的道士跃入房中,正是青城派的掌门余沧海。洪人雄见余沧海进来,大喜过望,忙呼了一声“师父”,朝着令狐冲逼近。
其实若他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余沧海一丝不苟盘起的头发已乱,脸上神色阴沉不定,显得狼狈。田伯光在屋顶房瓦上叫骂,余沧海自付一代宗师,几时受过这等挑衅和侮辱,立刻心头火气,跳上去与田伯光恶斗起来。但是十数招一过,余沧海就知道对方着实有点本事,下盘扎实刀法凌厉,内力修为也是极高,他一上来就使出全力,竟然耐不了这个淫贼如何。
余沧海当即把剑一横,跳开几步,问道:“田伯光,我两个徒儿可是你杀的?”
田伯光笑得张狂:“明知故问,矮子,打我不过,想拖延时间吗?你青城派那两个不中用的无能徒儿,是我一刀一个送进了阎王殿,怎么样?”
余沧海恨得牙痒,提剑上前,招招狠辣与田伯光拼命。田伯光嬉笑连连,一副吊儿郎当的神情,居然也防的滴水不漏,让青城派掌门全然占不到半点便宜。余沧海越斗越是心惊,田伯光这厮看来还未出全力,如此一来,百招后自己必然落败。想到这里,余沧海翻身往后一跃,落在了屋檐之上,大声叫道:“今夜是我正道之事,轮得到你这个臭名昭著的恶贼来插手?田伯光,到底是谁这么不知廉耻,请你护着,说出名字来!”
采花盗闻言,悄悄吃了一惊。他只顾自己出风头,却没想到这层。这些正派人士向来喜欢给别人乱扯罪名,自己帮着令狐,可不能太明显了,不然的话恐怕反倒会害了他,让令狐吃些不必要的苦头。想虽然这么想,田伯光开口仍然是能气死余沧海的无耻嬉笑。
“嘿嘿,好说,好说,余观主,我刚才美人在怀,正在风流快活,没想到那宝儿口中突然吐出你余观主的威名,原来余观主也是她的老相好!我对宝儿情意绵绵,难免大生醋意,说不得要跟你大打一架!至于现在嘛,我火气已经消了,余观主,你要喜欢宝儿,我便赠予你又有何妨?”
余沧海只气得脸色发青,一口气险些没顺过来。他刚才故意运起内力,好让此处所有人明白他并非敌不过田伯光,而是有心要问出与田伯光勾搭的人。这田伯光以牙还牙,也运起内力大声说话,说的却是这种无耻之言。倘若无知之人信以为真,觉得青城派掌门跟一个淫贼在妓院争风吃醋,自己还有何脸面在武林上立足?可倘若他继续上前相斗,多半会败在田伯光手下,更加得不偿失。大丈夫能屈能伸,余沧海恶狠狠地哼了一声,身形迅疾,几下跳落在院内,消失不见。
田伯光望着道士的身影冷笑,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现在先放老道一马,如若这矮子敢动令狐……哼哼。
余沧海踏进屋子,看到令狐冲坐倒在地上,呼吸急促,额头上有冷汗,显然是伤重。今日青城派在五岳剑派眼里出丑,余沧海度量极小,早已心怀仇恨,看到令狐冲在这儿,他心中一喜,那恒山派的小尼姑也一定在这儿,余沧海对洪人雄使个眼色,让他掀开帷帐看个清楚。令狐冲撑着床沿站起,刚说了一句“你们……”余沧海袖子一挥,掌风到处,令狐冲站立不稳,栽倒在一旁,哇的吐了一口血。
余沧海正待再打,忽听窗外有人叫道:“以大欺小,好不要脸!”
令狐冲一愣,这声音陌生,决计不是自己熟识。在他愣神间,余沧海已经跳出了窗外,一手拿著那个呼喝的丑脸驼子。
青年看到驼子,不觉心惊,暗想,这是回雁楼上的小哥,余沧海心狠手辣,他出声帮我,恐怕自己会有危险。令狐冲生性豁达,但于恩义二字,看得极重。别人待他三分好,他自会用十分真百分诚来交换,如今这个素不相识的驼子肯挺身相救,令狐冲心中感激不必言说,只想着要救他一救。
可他正要站起,洪人雄突地出手按住他的肩膀,笑容极其丑陋。“想跑?你给大爷老实待着!”
令狐冲叹道:“我自然会老实待着,大爷,被窝里那女子无辜的很,你放了她吧。”
洪人雄听令狐冲服软,好不得意,他伸手掀开帷帐,看到枕头上青丝飞舞,锦被里有人不停抖动,显然是害怕得很了。洪人雄知道这确实不是那个恒山派的小尼姑,不禁撇了撇嘴,替师父失望。下一刻,他忽觉腹部一疼,浑身瘫软,难以置信的倒了下来。
绣着鸳鸯的大红锦被被掀开,曲非烟的手指还保持着点穴的姿势,笑容甚是狡猾明艳。仪琳仍然抱着她发颤,低声说:“你,你……”
曲非烟瞧了一眼令狐冲,笑吟吟的说:“我猜令狐大哥骗他到这边来,就是想让我们点倒他呢。”
令狐冲点头道:“不错,小妹子,你聪明得很。”
他心里记挂着刚才那个驼子,勉力撑起身体,扶着窗口往外看,正巧看到余沧海在跟另一个年老驼子将那年轻人夹在中间,左右拉扯,只消片刻那小子就会被扯成两半,令狐冲大急,冷汗冒出,用相同的八个字吼道:“以大欺小,好不要脸!”
那个年老驼子,他曾经听师父说过,是“塞北名驼”木高峰,很是阴险毒辣。他与余沧海怎么说也是江湖上的高手前辈,现在两个欺负一个,还是个武功低微的后辈,这事实在透露着古怪。令狐冲一呼便已力竭,眼冒金星,往后坐倒。曲非烟与仪琳连忙扶住他,令狐冲喘了几口气,才稍微缓过来些。他侧耳倾听,模糊听到那小子自称“林平之”,令狐冲恍然大悟,一时放下了心,余沧海、木高峰显然都打着林家“辟邪剑谱”的主意,林平之的性命暂时无碍。
“令狐大哥,你刚刚涂了药,可别再乱动了。”仪琳关切的双眸紧紧盯在令狐冲脸上,青年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曲非烟眨了眨眼睛,笑道:“姐姐你放心,令狐大哥不会死的。若是死了,岂不是对不起恒山派的救命伤药?”
令狐冲哈哈大笑,这一笑牵动伤口,又是剧痛,但他心头既然轻松,也不觉得什么,盯着曲非烟说:“你这小妹子,年纪这般轻,倒古怪精明的很。怎么,叫我一声令狐大哥,是想当我的妹妹吗?”
清秀的女孩咯咯一笑,道:“是仪琳姐姐叫你令狐大哥,我才叫你令狐大哥的。不过,既然已经叫了,当你的妹子又有什么打紧?”
令狐冲从小伴着岳灵珊长大,对爱耍脾气的十几岁姑娘的性格自然十分了解,总能几句话逗得灵珊师妹笑逐颜开。可曲非烟似乎与岳灵珊不同,多了几分邪性的干脆爽利,反倒跟令狐冲更加合拍。
仪琳看到令狐冲与曲非烟说笑,心中又是欢喜,又难免有些惆怅,不知是为了什么。
令狐冲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渐渐地感觉力气回来了些,不再浑身乏劲。正值闭目养神之际,一人突然跳进来,令狐冲睁开眼,顿时吃惊,来人竟然是“万里独行”田伯光。田伯光对上青年诧异的眼神,脸皮不知怎么就一红,心底暗想莫非令狐知道了我方才对他做的事、对他的龌龊心思?
窗外的打斗声和交谈逐渐停止,不一会儿,一声中气十足的笑音传了进来,令狐冲身体大震,做贼似的压低声音说:“大事不好,我师父来了,咱们快逃。”
曲非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原来令狐大侠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师父!”
令狐冲倒不反驳,只是吐了吐舌头。让他吃惊的是,田伯光竟然二话不说,上前搂着他的腰,架着手臂快步走了出去。令狐冲先前一直昏迷,对田伯光帮他的事全不知晓,想说点什么,又觉得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两人穿过一条走廊,令狐冲指了指右手边的大屋,他们四人全都躲了进去。
果然过不多时,就听到华山弟子向岳不群报告屋子里只有洪人雄,没有令狐冲。青年趴在黑暗之中,听到师父缓步走来走去的脚步声,一阵心慌。这时,田伯光伏在他耳边,悄声说道:“令狐,你叫我三声好哥哥,我就背负你出去,让你师父找不到你,好是不好?”
令狐冲心中大怒,只道这淫贼到了这般田地还要戏耍自己,在此地这般无耻的调笑,说得顺口至极,不是将自己比作那些窑姐妓-女了吗?
想归想,令狐冲仍是满不在乎的压低声音嬉笑着回答:“要叫你好哥哥又有何难?田兄要听,令狐冲便叫给你听好了……”
他话没说完,胸膛血气翻腾,两眼一黑,径自晕了过去。
田伯光见青年昏厥,多少有些愧疚。他虽然总想着要敬重令狐冲,将路慢慢走来,可是一见到令狐的面,就把什么都抛在一边,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情习惯办事,恨不得掳走他,天天说些真心言辞,做些欢愉之事。
采花大盗将青年抱在怀里,掌心对准令狐冲腹部,输了些真气过去,帮助他清醒。青年幽幽转醒,看到田伯光放大在面前的脸,险些一拳呼过去。
外面传来岳不群的声音,岔开了屋里人的心思。
“他不在这里了,咱们走罢!”
令狐冲松了口气,此番自己胡闹之极,不知道师父会怎么罚自己,能躲一刻是一刻。抬眼看到曲非烟和仪琳交握的双手,不禁想起大红锦被里她俩拥抱着颤抖的情形,令狐冲微微笑了出来。曲非烟见令狐冲笑容古怪,忍不住问道:“喂,你笑什么?”
青年笑道:“在想我的小妹子,胆子原来也不大。”
仪琳脸上一红,声如细蚊,轻轻说:“那时是我害怕,抱住了非……曲姑娘,可不是……可不是她也在打抖。令狐师兄,你别误会。”
曲非烟嘻嘻一笑,拉着仪琳的手往外走,口中说道:“姐姐,别理他。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令狐冲目送她们出去,突然意识到自己还依靠在田伯光身上,刚要挣扎着起来,就听到院子里由远及近传来低低的呼唤:“大师哥,大师哥,你在吗?”
青年心中微暖,脸上便挂上了笑容,暗道,毕竟还是六猴儿跟我最好,最关心我。正想答应,紧接着意识到自己现在靠在田伯光怀里,状况极其狼狈,免不得一场解释。他怕极了麻烦,便沉默不语,等陆大有走远。
田伯光的手臂仍然圈在令狐冲腰间,他们一时都不言语,听着陆大有渐渐远去,再无声息。田伯光忽然说:“你们师兄弟感情倒好得很。”
令狐冲一愣,不懂这一句什么意思,便不应声。心中只想,我们师兄弟感情好不好,关你什么事?
“令狐,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
房门被推开的声响打断了田伯光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剖白,仪琳悄步走入,神色黯然,低声道:“令狐大哥,非非……曲姑娘她走了。她要去找她爷爷。”
青年点头,侧目瞧着田伯光,唇角牵起似有似无的笑意。“田兄,你是不是也该去找爷爷了?”
“令狐!”
“哎,田兄。”令狐冲快一步截断田伯光的话,目光灼灼盯着采花贼说:“别忘记回雁楼的赌约。五件事,第一件,消失在我面前。”
田伯光沉默良久,缓慢地垂下手臂,动作轻柔,将令狐冲架给仪琳,一个转身跳出了窗外。他躲在阴影里,看着仪琳带着令狐冲往外溜,银色月光一如那晚,洒在令狐冲身上,映出淡漠的光芒。
令狐,令狐,你这般厌我,那我今生,是否连向你表白的机会都没有?
采花大盗一人呆呆伫立在原地,影子拉得好长,思来想去,只在令狐冲,不自觉便痴了。